張學政在下首勸道:“李老您兩位子女,學生雖未見過,但也聽聞聰慧過人,有七步詩才。生為神童,死必為靈鬼。兩位公子在天有靈,想來也不樂見親人如此傷心……”李次青慘笑搖頭,說道:“死必為靈鬼?那已斷無可能。我那一對子女,我隻願他二人平安轉世,永為庸碌之才,無災無難一輩子,便再無所求了。”再悠悠一歎,靜靜回憶道,“小女那一年剛剛及笄,與本地士子鄧雙林兩情相悅。雙林是世家子弟,一直從我治學,也正在那一年裏,受薦了鴻學科,可謂少年才俊,名實相符。”
在座諸人,雖對李次青的學識仰慕已久,但對於他的家事卻並不了然,這時見他神然慘痛,便有人想到:“難不成他這一對子女,也是被妖魔所害麼?”果然,李次青感傷一陣,已往下續道:“那時老朽一家,還居於嶽陽城中,拙荊卻是宏安人,對於家鄉山水,極為掛念。雙林也是宏安人,家在城邊湖心島中,便於年年夏日,奉請師娘前往島上避暑散心。這一年也不例外,經文與英兒侍奉母親前往島上,由雙林親自過湖相迎接。隻是,唉,隻是雙林這孩子心腸太好,迎便迎了,偏於路上遇到一隻垂死水獺,憐憫之心大起,救起一同帶回島中……”
青龍眉一垂,低低一歎,這件事,他後來最為清楚。哪裏是什麼普通水獺了?自從紅河村一戰後,魔宮潛伏恢複實力,許多魔宮妖物,受不了沒人吃的日子,便從魔宮逃出來,與各地魔怪相互勾結。
這些新興妖魔勢力,雖不似陰月皇朝組織森嚴,但對元氣尚未恢複的天心正宗來說,仍是應對吃力,人手左右支拙。湘中水妖群起作亂,不過是其中聲勢較大的一起,卻足以令分舵無力應付,不得不由宗主率了四將來親自支援。
而此前,分舵與水妖結實接了幾仗,互有勝負,死傷極大。那野獺,便是被擊傷的妖眾之一了。
果然,隻聽李次青道:“拙荊和我那一對兒女,在島上小住了數日。再回來時,小兒便大異平常,常以我的名剌,拜會各方巧作打探,卻全是與治學無關的種種。又過些時日,突然失蹤,再尋到時,已被天心正宗的門人所囚。當時有官府中人暗自通告於我,我大為震驚,直往他們在嶽陽的一處分舵,怒聲斥責,言道他們借擒妖擾民,行亂力神怪之實,誠心構陷百姓。唉,當時種種,隻能怪我雖好內典,終是隻作學問研究,卻從未想過,自己和家人會遇上真正的妖魔……”
閉了閉眼,他壓製住語氣裏的一陣哽咽,半晌,才從容又道,“但算起來,卻也幸得了那一場的衝動。隻因老朽直闖的結果,是僥天之幸,在大禍鑄成之前,讓老朽在那分舵中遇見了一個人來”伸手向旁一指,加重語氣道,“那便是這一位,天心正宗之主,當朝的金光國師!”
他驀地起身,雙手撐杖,笑了一聲,說道:“方才老朽與這幾位進來時,我見到各位都麵有訝色。不錯,原因老朽代說了罷,自二十年前正魔一戰之後,有流言天下傳播,林林種種,俱對我方才所指那人極為不利。有言道其私心自用者,也有言道其因貪欲入魔瘋顛者。隻是,所謂流言止於智者,老朽不敢以智者自居,但身為聖賢門徒,為天地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是治學者的畢生宏願,老朽縱無所成,但也自信,這是非黑白之間,仍能有那一兩分眼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