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捉回發著光的紙片符物,他大叫著就往屋裏衝去,“這些是官老爺和大法師們用來救人的東西,我做工的鎮子白天剛遭過病,這些……這些便是那時他們發給我防身驅邪氣的!”
本想說“有幾張是瘋大叔給的”,想到村民對瘋大叔的憤懣,話到口邊又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救回人命再說!
“咳咳,咳咳,死仔子,貼的什麼破紙屑?拿你茂爺爺窮開的什麼心?”
大眼瞪小眼的村民,在聽到茂大爺屋裏,爆出一聲扯著嗓子的叫罵聲後,突然就啞鴉無聲了,一個壯實漢子向前衝了兩步,腳步一軟,跌坐在地上,眼睛卻仍死盯著屋裏:“我爹……我爹在說話……我爹醒了!又……你們聽到沒!……又能說話了!”
“娘,你也好了……”
“當家的,當家的!”
一片混亂中,誰也沒有注意,不遠處的村口,高聳的荔枝神樹下,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名素衣少女。
其中一人微微合目,施法暗查村民那邊發生的情形,一邊說道:“些微的饕氣纏身……這少年在鎮上見過,手裏的符該是日間分發到的,本教和天心正宗的都有,足夠他救回所有人了。隻是,那魔物最愛往人多的地方鑽,如何會出現在這窮山之內?”
另一名女子恨恨地一頓足,道:“還是小看了天心正宗。那玄鳳是天心四將之一,果然有些鬼門道。必是那魔物被她盯得死了,才這麼不擇路地大繞圈子。你瞧,如非它急著趕回巢穴隱藏,這些倒黴村民的精氣,怎麼會到現在都沒被它遙遙吸盡!”
原先的素衣女子一笑,道:“有鬼門道又怎麼樣?莫忘了,她越有門道,要摔的跟頭就越大!好了,我們去那魔物藏身的月老廟吧,該是收拾這隻孽障的時候了。天心正宗的人,可能已通過他們的什麼陣,懷疑到這間寶貝廟宇了……”
銀鈴般的笑聲裏,七彩飄帶激射,在荔枝老神樹上借力一蕩一送,兩個優雅的絕美身影,已消失在鋪了一地的夕陽碎影之中。
再回到自己的屋裏時,天已經全黑了。夜名在門外停了腳步,心裏說不出的愧疚。真的是錯怪瘋大叔了,也許……他中午的反常是真的感覺有妖怪害人?錯了就要認錯,一會……讓大叔好好責罵一通賠罪吧!
緊了緊手裏的一籃子鮮荔枝,那是病愈了的鄉親們,因為家裏人一開始對他的不禮貌,而強行摘了來賠禮的。“大叔的口音不象嶺南本地的,也許從沒吃過這種鮮荔枝?聽說皇宮裏都愛這個,快馬加鞭地從嶺南往那邊送。一會,就用這個哄哄他吧?”他這樣想著,下決心推門進去。
一步邁出,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到。夜名吃了一驚,一低頭,叫了一聲苦,整籃荔枝已失手摔了一地。
屋裏全是斑斑點點的血漬,尤其是窗邊和門上。金光便昏倒在門前,手裏死死握住一把符紙,看模樣,是想生硬硬撞穿門衝將出去!
“殉道……除魔……祖師爺……”
整整一夜工夫,夜名沒敢再合眼。想也想得出,是因為將自己反鎖了,瘋大叔卻一心要衝出去除魔衛道,腦子又不清楚,才會硬用血肉之軀去和門窗拚命的。他還記得,幫大叔包裹頭上的血口子,大叔昏迷中,猛地反手推開了自己,一聲怒吼,竟比清醒著時還是激動幾分!
“不用你們可憐……天心正宗,我對得起祖師爺,對得起……可是祖師爺……為什麼!為什麼交給她?她是叛徒,天心正宗的叛徒!”
他不敢睡,守著這個半個月前還全然陌生的大叔。這個人的過去,似乎和他一直平凡的生活,完全是兩個世界。他的世界裏,雖然也有野外行走時,可能會遇上妖鬼的煩惱,但更多的,是簡單快樂的生活,是順順當當的生老病死,歌於斯,哭於斯,葬於斯。至於是在嶺南還是在江南,也都一樣的,因為那是人的世界,和自己一樣的人生活的空間。
可大叔呢?
脅下一道傷痕,上次張鐵匠幫著給他更衣時,都被嚇得叫出了聲。那樣深的一道抓痕,早痊愈不知多少年了,仍醜陋扭曲得象是掙紮著的血蛇。那抓痕是不敢細看的,細看了,似乎還能看到赤紅的血肉下,那一根根曾經折得粉碎的脅骨。
後肩另一處,有猛獸噬過的痕跡。但也許不是猛獸吧,而是什麼可怕的妖物。那麼地交錯凹凸不平,隻要看著,就能想見初受傷時的劇烈疼痛。
大叔的世界,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他沉思著,突然覺得,這樣的沉思,和這沉思的內容,似乎很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呢。但是這可能嗎?他夜名,一個普通的廚子,何時竟有了……這種感歎世界的習慣了?搖搖頭,他站起來跳了一下,驅走了些微的幾分困意。
夜越發漫長了。暗淡的油燈,無力的月色,嚶嚶的草蟲悲鳴,一切一切,構成了嶺南特有的沉悶昏亂的夜晚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