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了片寬大的樹葉,夜名呼呼扇著風,真是熱啊。說起來,那黃符紙好象見過,瘋子大叔的身上,不就是有一堆這樣的紙片麼?五顏六色地很是好看。那些紙,有的可以用來生火,有的可以用來降溫,有的好象也可以用來治病的……
但大叔腦子不好,誰又敢亂要他的紙片?上一次,族長家的德仔,不就是因為好奇貼了片在身上,結果身不由己地繞村大跑,足足跑了一天一夜,脫了力才勉強癱倒停下來的麼?
其實大叔也很可憐的,總擔心有這樣那樣的人來殺他。自己照顧他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不少舊傷痕,想來是吃過很多苦頭才變成這樣。再說,是他從妖怪嘴裏救回了自己的,怎麼算,都是救命的大恩大德了。
夜名忍不住笑了笑,這個瘋大叔,總讓他又生氣又覺得不忍。但或許,是因為從小沒了父母、不大年紀就去了異鄉學廚子手藝的原因吧?這一趟回來,照顧楊嬸,照顧這個瘋大叔,他非但沒有受累的感覺,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安。就象飄泊了許多年,突然有了一個真正的家,有了親人需要他的親近一般……
大山深處的村子裏,知了也正不厭其煩地高叫著。孩子們不怕熱,父母們揮汗做活時,他們一直在地頭村前奔跑嬉鬧,讓偶爾抬起頭抹汗的漢子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光景。
“我說他大叔,裏屋實在在悶了,我放你出來,在樹蔭下吹吹風,可你千萬別亂跑,要不夜仔子回來該怪我老婆子的了……”
答應幫看著這個撿回來的瘋大叔,楊嬸一早就來了夜名的屋子。可今天反常的熱,反鎖著人的那間裏屋,更悶得象蒸籠一樣。楊嬸從小窗裏看了好幾回裏麵動靜,到底不放心,敲門商量著問了一聲。
裏麵的瘋子沒出聲,她仔細看去,人很端正地坐在椅上,安靜靜地,不象要犯病的樣子。其實他也不是時時都胡鬧的,隻要小心點,別讓他看到散養的家禽,聽到什麼關於天心正宗的壞話,說起有什麼妖怪作崇……
對了,還有一點,晚上不要來這屋裏。他教夜名那孩子的一些古怪動作,千萬不能被打岔偷看。夜仔子也不能偷懶,否則,全村人都會聽著起碼一天的破口大罵聲了!
昨夜聽見這屋裏在誇夜仔子練得刻苦,看來,他大叔今天要比平時來得正常……
這樣想著,楊嬸已開了鎖,領了人去有風的樹蔭裏坐下了。這種嶺南特有的闊葉樹底,是要比屋裏涼爽上許多的。
日影慢慢變短,楊嬸開始還不時抬頭看看,見他一直老實坐著不動,隻是嘴裏嘀嘀咕咕不知念啥,時間長了也就不望了,隻顧專注起自己手裏的針線活。夜仔子的衣服不多,他瘋大叔也缺穿的。老頭子和兒子遺下來的舊衫褲,改一改,正好給他爺倆湊合一下……
所以,她壓根本沒注意到,老實坐著的瘋子,目光正越來越混亂,一動不動地隻盯著樹皮入神。
早上醒來,選中的弟子就會不見,不早習慣這一點了麼?但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想不出……是在總壇?還是在大殿?或者……是祖師爺的一次試煉?可祖師爺又是誰呢……還有,這老婦人叫我什麼?他大叔?他大叔是誰,我又是誰……
“金光……”
“金光?”
“天心正宗……”
“妖魔!”
無數名字,在腦子裏此起彼伏,就見他眼神驀地一縮,端坐的姿勢,無意裏,調整得更加莊重嚴肅。
“金光,金光……想起來了!那便是我……除魔衛道,對的,要除魔衛道!天心正宗的叛徒,魔宮的妖物,個個都想本座死,想本座忘記自己……那本座便偏不死!”
“每天醒來,都會忘記自己是誰……但那有什麼關係?每天,也都能想得起來自己是誰……隻是不能告訴別人,哪怕,是自己看中了的弟子!”
慢慢站起身,捏緊了懷裏一張紙片。不記得為什麼要捏著它,但早成了下意識的習慣。頭痛得厲害,人影樹影,遠處知了知了的聲音,象是糾纏得理不清的亂麻。是妖怪要來了?還是,這附近就有妖物的監控?
別發出一點聲音,先挪出這樹蔭,隱在暗中觀察。除魔衛道,是身為天心正宗弟子的責任,不是凡人的責任。不要讓這老婦人跟來壞事,一定要慢,要輕……成功了!
“本座是金光,須記牢這一點……本座是……金光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