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王府,廣陵書堂。
六月仲夏的蟬鳴就像牙痛,一聲接一聲,斷不能收。
昔日活潑的雲雀也好像被日頭曬暈了,搖搖擺擺地飛過淺草竹窗後,停在了一渠芙蓉上,驚得滿塘浮萍霎時皺起。
而窗內的劉家萍,此時正閑極無聊。
她將鼠須毛筆沾墨浸透,倒腕騰挪之間,一隻黃犬便躍然紙上。
然而她剛揚起宣紙,還沒來得及吹透,忽然就感覺有一抹黑雲壓來,其中醞釀的怒氣猛然讓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
“季萍,你、你來!”
私塾先生見江都王府的小女走神,本不好發作,但見她幾次作響癡笑,便終於忍不住了。
他背著手,倒拿著戒尺,一幅山雨滿樓的樣子。
“穆穆清風至,下一句是什麼?”
劉家萍見先生動真火了,隻好木木地站了起來,卻吞吞吐吐的說不出所以然,搞得高堂之上的孔夫子像,都為她著急起來。
完了完了,剛才隻顧著走神了,夫子的問題都不知道,這還怎麼答?
怕不是,又要抄寫《春秋繁露》前兩卷?!
思及於此,劉家萍麵色發苦,心有餘悸的揉了揉手腕——
誰來救救我啊!
正當劉家萍一籌莫展之際,侍候在側的青衫小哥,突然不動聲色地扯了扯他自己的裙裾,像是沐風而起,飄飄欲仙。
劉家萍見此,頓時就想起早讀時瞥過兩眼的布讀,心中巨石總算落了下來。
不過她見平時總是板著臉的他,居然能做出這麼滑稽的動作,頓時臉上就有些憋不住笑意,最後還是咬著牙才將答案一個字一個地蹦了出來。
“吹、吹我羅衣裙……”
眾人看劉家萍答了上來,不由得都鬆了一口氣。
夫子見此,也不好多說什麼,他瞪了一眼窗邊低眉順眼的青衫小廝,順手又拿起了劉家萍的塗鴉。
隻見紙上的黃犬回首探頭,支棱著耳朵,一幅生人莫近,提息欲吠的警覺模樣——
倒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確實精致,不過你這份巧勁兒,怎麼不放在讀書識字上呢?”
夫子攥著山羊胡子,不輕不重的訓斥了兩句,隨即收起轉身離開了。
畢竟眼前這位,乃是江都王府家的小女,那可是人中龍鳳,世家子弟,隨便敲打敲打就行了;
要說真的吹胡子瞪眼,把小公主罵一頓,夫子這五經博士差不多也做到頭了吧?
不過,劉家萍可沒想到這麼多,她見自己僥幸逃過一劫,心中正竊喜不已呢。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窗邊的青山小哥,而後者卻耷拉著眼皮,全然不做理會。
說起這個青衫小哥,劉家萍也就知道他叫秋塘。
除了悶悶地不怎麼喜歡說話,問什麼都隻回應兩三個字,其他的都還好吧。
哦,秋塘還有一點特別神奇,讓劉家萍很是不可思議。
那就是不管自己身處何地,這家夥總是能馬上找到自己,哪怕是半夜偷偷去房頂上看星星,這貨都會提前拿上密織披風等著自己。
這小哥,怕不是開了透視掛吧?
劉家萍正胡思亂想之際,夫子一聲退堂喜得她挑了挑眉。
終於下課了!
夕陽鎏金,殘照當樓。
劉家萍提著裙裾,小跑著下了樓,遠遠地就望見兩尊巍峨的望闕下等著一個挎籃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