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姬鑿一聲哀鳴想要拉住無恤。
無恤卻似看不見他,拍馬朝我直衝而來。他一路狂奔,不減馬速,至我麵前時,驟然棄韁跳馬,任馬兒嘶鳴著衝進了廝殺的人群。
“我來晚了……”無恤張開雙手站在我身前。
我站在橋欄上滴著血,流著淚看著他的臉,看著看著,支持不住的魂靈突然間仿如煙塵一般迸散了,消失了,身體落向何處亦不知曉了。
在夢裏,我亦知道他回來了。
可我浮在血海怒濤裏要怎樣才能醒過來?這個殘忍的世界奪走了我的一切,我要醒過來再一次麵對它嗎?
痛,無處不痛,痛得我想要做個懦夫,乞求死亡將我帶走。可我死了,他會恨我,恨我弄丟了我們的孩子,還拋下他懦弱地死去。我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母親,我怎麼能弄丟我的孩子;我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女兒,我怎麼能眼睜睜叫我的父親死在我麵前;我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妹妹,最無用的朋友,可為什麼你們都死了,無用的我卻還活著……
我在夢與現實的邊緣痛哭,有人顫抖著捧住了我的臉。
“小兒,不要再哭了……”他抹去我臉上的淚,自己的聲音卻哽咽了。
我想要睜開眼,可淤腫的左眼已經睜不開了,右眼的眼皮有傷口,凝結的血汙糊住了整片睫毛,叫我隻能透過陰影間窄小的縫隙模模糊糊地看見火光裏一張悲傷的臉。
“將軍……”我以為我聽錯了,伍封在秦國,怎麼會在這裏?可他就在這裏,在我麵前,他的眼裏滿是淚水,我曾以為自己這一生再也不會看見他的淚水。
“醒了就好。”伍封用袖擺一點點抹去我眼下的血汙。
“無恤呢?”我轉動僵硬的脖子在曠野中尋找著夢裏的人,他分明回來了,為什麼我見不到他?
“他和韓虎、魏駒一起護衛晉侯回宮了。你既然醒了就先吃點東西吧,吃完東西再把太史送來的藥喝了。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事要問,我待會兒都會告訴你,但你先得把粥喝了。”伍封皺著眉頭將我抱坐起來,我一看到自己單衣下擺上大片大片的血跡,心便痛得猶如針挑刀剜一般。
“你不吃東西,什麼時候才有力氣把你的兄長和孩子都接回來?”伍封舀了一勺稀薄的米粥放在我嘴邊,我驚愕地看著他,他點頭道:“孩子沒事,你兄長也還活著。義君子陳逆已經將他們安置好了,隻等你傷好一些,就能見到他們了。”
“他們還活著?”
“活著。”
“活著……”我拽住伍封的衣襟低下了頭,伍封放下米粥抱住了我,我初起隻是低聲嗚咽,後來便越哭越大聲,伍封隻同幼時一樣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好了,都好了,不哭了。”
我將心裏的恐懼與絕望都哭盡了,才訥訥抬起頭:“他們現在在哪裏?”
“在盜蹠與你都住過的地方。陳世子讓你不用擔心,孩子和你兄長需要的一切他都會準備好。”
“盜蹠他……”
“他走了。你暈倒後,晉侯當著眾人之麵赦免了他和他的奴隸軍。三卿都在場,智瑤不能抗旨也就隻能放他們走了。”
“三卿?”我轉頭望向身後不遠處的故梁橋,黎明暗紫色的天空下,故梁橋上已空無一人。
“趙無恤昨夜帶兵在故梁橋救了晉侯和盜蹠,他手下謀士張孟談入城接了韓虎與魏駒出城。趙、韓、魏三卿皆在,智瑤的軍隊才不至於在汾水之畔與趙氏之軍刀兵相見。”
“嗬,這麼熱鬧的場麵我居然都錯過了。智瑤氣瘋了,對嗎?現在就算將我剝皮抽筋,燜煮成羹,也不能叫他消恨了。可憐他的武子鼎紅紅火火燒了一夜,隻燒了一鼎的椒蒜。”我又咳又笑,伍封皺眉看著我道:“你還能笑?你為何從沒有跟我提過你與智氏之間糾葛?我若知道你是趙稷之女,又有人日日算計著你的性命,當初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絕不會放你走。”
當初,當初……
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秦國,如果他願意讓我留在將軍府守他一世,如果我老老實實如他所願嫁給公子利,那四兒會不會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
她也許會嫁給那個少時常來偷摘李子,在我的棍棒下還總拿眼睛偷偷瞧她的男孩;她也許會在此後漫長的歲月裏懷念她的青衣小哥,會在與我閑聊時偶爾提起他;但她一定不會死,不會一句話也不對我說,就死了。
“四兒死了,我要找到她的孩子!”我端起地上的碗,狼吞虎咽地將一碗粥喝了個幹淨,然後掙紮著便要起身。
“你要幹什麼!”伍封急忙按住我,“四兒的孩子趙無恤已經讓張孟談去找了,公士希也已經入城去了。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還有人樣嗎?你剛生了孩子,昨天夜裏受的傷已經夠你吃一輩子的苦頭了。到底是誰教得你這樣不要命,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