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羊替姬鑿生了一子,除了君夫人,她便是晉國後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她托宮婢將自己的馬車和禦手送給了我,還另外給了我一套自己華貴的衣裙。
禦手駕著車飛馳出宮門,晚風吹起車幔,月光如銀瀉地。明明是暮春,風裏也帶著暖意,可我望著山巔的一輪皓月卻冷得牙齒磕磕作響。
我是個多麼糟糕的母親,我的小芽兒在我腹中沒有過過一天快樂的日子。她隨我受苦,隨我流離,隨我悲傷,卻沒有棄我而去,甚至沒有讓我為她費絲毫的心神。如今,她好不容易來到這世上,我卻把她弄丟了,這世上怎麼有我這樣的母親。
“什麼人?”北門守衛攔下了我的馬車。
“不認識這馬車嗎?”禦手拿馬鞭指了指掛在車幔一角的玉璜。
“鄙臣見過有羊夫人。”
“方才駕車出城的可是邯鄲君?他手裏可抱著一個嬰孩?”我伸手撩開車幔,露出自己滿繡雲紋的大袖。
“回夫人,是邯鄲君,但沒抱什麼孩子,就帶了一個蒙麵的侍衛拎了一隻食籃。”
食籃。我頭皮驟麻,怒斥道:“君上早就下令閉城,你為什麼要放他出城?”
“邯鄲君是奉旨出城與智氏議和的,鄙臣怎敢不放。”
“南門擊鼓,北門議和嗎?荒唐!”
“這……”守衛一時語塞。
“開門,我要出城。”
“有羊夫人,這不妥吧。”
“大膽,我家夫人替君上辦事,哪次辦的不是大事。今夜之事出了差錯,你要一人擔當嗎?”禦手怒道。
“算了,他這是逼我回宮再請一道君令呢!行,咱們這就回宮讓君上給這守衛親寫一道旨意。軍士,何氏何名啊?”
“開門——”
大門開啟,禦手駕車直衝而出。車子剛出城樓,身後城門急閉。駛出半裏地,便看到趙稷的馬車直入智氏營帳。
“還追嗎?”禦手問。
“追!”追上去便是羊入虎穴,可我新生的羊羔在惡虎嘴裏,就算沒有利爪與惡虎一戰,就算赴死,我也一定要見到她。
軍營前,數十柄森寒尖銳的長矛將馬車逼停。
“什麼人!”
“智卿何在,君上密令!”我走出馬車,對著一圈如狼似虎的士兵高聲喊道。
眾兵士之中有智府家將認得我,他出列對我施禮道:“家主在故梁橋賞月,巫士請吧。”
禦手將我扶下馬車,我兩腿戰戰,整個人不停地發抖。禦手以為我害怕,湊到我耳邊道:“夫人有命,鄙臣誓死護巫士周全。”
“不必為我拚命,扶我到故梁橋,你就回去,替我謝謝有羊夫人。勸她……節哀。”
“唯。”
故梁,汾水之上最美的橋。晉國平公時所建,如虹出水,貫通兩岸。昔年,平公常與琴師師曠於此橋之上撫琴賞月,飲酒觀浪。今夜,碧天深邃似海,明月高懸天心,清冽的月光將故梁橋下奔流的汾水染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光帶。有人月下黑衣夜行,抱著我的女兒直奔故梁而去。
“站住——”我看見趙稷的身影,提裙飛奔。
禦手看到我行過的地上留下的一串串血跡失聲驚呼:“姑娘,你在流血!”
“趙稷,把孩子還給我!”血沿著我發麻的雙腿不停地往下流,可我不能停,我不能失去了四兒,再失去我的小芽兒。汾水的濤聲淹沒了我撕心裂肺的呼喚,我看著趙稷離故梁橋越來越近,兩條腿卻沉得如同灌了銅水一般:“你們站住!阿兄——阿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