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亂生不夷(二)(2 / 2)

“我說了,我要給他們自由。”

“他們的自由隻有國君能給!”

“那我就逼他給!”盜蹠一腳踢開擋在路中央的一隻山蜥蜴,拂袖大步離去。

我抱著肚子追了幾步,可盜蹠根本不願理睬我,人來人往的營地裏很快就不見了他的蹤影。豢養、訓練一支四千人的奴隸軍需要極大的財力,盜蹠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鄭伯反悔後,趙稷直奔此地,這說明他早就做好了廩丘會盟失敗的準備。鄭伯是他的上策,這支奴隸軍就是他的下策。而他和他背後的齊國人必定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支軍隊的組建。

九原、霍太山、夏陽、曲梁……我默念著盜蹠所說的地名,腦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坎卦的密函!明夷給我的蒲草密函!

原來如此,那些奇怪的地名和數字記錄的是各地出逃奴隸的數量和豢養軍隊所用的錢幣數目,坎卦主事是想用密函告訴我們,齊國人在晉國偷偷訓養軍隊。

明夷曾提醒我不要將密函之事告訴天樞裏的任何人,他懷疑天樞裏出了叛徒,趙鞅因此處死了五音。可我現在知道了,殺死坎主的另有其人,就連五音也是替他而死的。

“阿拾,我隻願你將來不要後悔。”

我後悔了,我後悔自己識不得他的狼子野心,竟將整個天樞交到了他手上。

天樞是趙氏的眼睛,無恤的眼睛,可我卻叫人弄瞎了他的眼睛,讓他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我怎麼會想不到呢?晉陽地動,那些想要燒毀穀廩的黑衣人為什麼會對城內布局了如指掌?猴頭山上的匪盜來去無蹤,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趙稷和於安早就在暗中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陷在網裏的我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一夜,山穀裏的夜梟叫了整整一宿,帳外紛雜沉重的腳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我心上。

盜蹠、奴隸、趙稷、陳氏、四卿、晉侯……我擯除雜念閉上眼睛,在心底亮起一盞盞明燈,它們有的疏離、有的緊靠、有的隔著黑暗用光線彼此纏繞。誰的光線最弱,誰的糾葛最多,熄滅誰可以推倒棋局重新再來?在光與影的世界裏,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遙遠的聲音忽然傳進我的耳朵:“阿拾,你在想我嗎?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因為你恨我,對嗎?我……也恨你。那日曲阜郊外,你該和我一起走的,你救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我求你再救我最後一次,你卻不肯了?”黑暗中一雙冰冷的手輕輕地撫上了我的麵頰,我戰栗不敢睜眼,那手的主人牽過我的手將臉放在了我的掌心,“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我的心早已刻在你的劍上,可你從來看不見。與我同路,非你所願,那就這樣吧,我們彼此憎恨,彼此較量,看看最後我們誰會活下來,誰會記著誰……”

遙遠的聲音消失了,冰冷的氣息消散了,許久,我揣著一顆狂跳的心睜開了眼睛。

天亮了,是夢嗎?

營帳的縫隙裏透進幾縷淡金色的微光,帳外幾隻山雀子撲騰著翅膀啾啾叫個不停,我闔目深吸了兩口氣,披衣掀開了營帳。

人去山空,空蕩蕩的山穀裏隻有我孤零零一個營帳。消失了,一夜之間,山穀裏連綿的灰白色軍帳、往來不息的人群全都消失了。山青、草茂、花盛,那些人好像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隻有我像個從天而降的異客,怔愣地望著荒凉矗立的絕壁,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阿兄?阿兄——”趙稷走了,他把阿藜也帶走了!我衝出營帳瘋狂地呼喚,耳邊卻隻有山穀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回應。

“呃——”絕壁旁茂密的灌木叢裏突然傳出一絲微弱的聲響。

“誰?”我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