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空寂寂,我要追趕的人孑然立在鄭伯的蓮池旁,出神地望著浮滿碎冰的蓮池中央一輪時隱時現的月影。他的身子有大半隱在漆黑的樹影裏,偏隻有一張消瘦孤傲的臉露在水銀色的月光下叫我一眼便看見了。我拾起地上的一塊卵石朝他狠狠擲了過去,他不躲不避,任石頭蹭著他的鼻尖落進池中,擊出破冰之聲。
“無恤呢?”我問。
於安沉默,他一眨不眨地凝望著碎冰之中蕩漾起伏的月影,嘴角扯起一個自嘲的苦笑。我朝他邁了一步,他旋即收起笑容,轉頭冷冷道:“你的趙世子自然是在趙府,不在這裏。”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趙鞅說我害他連失二子,伯魯死了,那……無恤呢?”我死死地盯著於安的臉,無恤信他才會以性命相托,求他同入密道共救阿藜。可他對無恤做了什麼,為什麼公輸寧的機關圖會落在我父親手裏,為什麼自那日之後,我再也沒有無恤的半點消息?
“如果我說他也死了,你當如何?”於安借著月光凝視著我臉上的焦急。
我抬頭看著他,切齒道:“我不信。”
“不信?我連趙鞅都殺了,難道還會傻到留著趙無恤的命?還是……在你心裏,他趙無恤無所不能,我想殺也殺不死?”於安踏著一地被寒風凍僵的宿雪走到我麵前。
我看著眼前陌生的人,胸中怒火難遏,可他明知我已氣極,卻還故意彎下腰來將臉湊到我麵前,嗤笑道:“你心慕的趙無恤不是神,他也會有犯錯的時候。他錯信了我,所以我把他留在智瑤的密道裏了。”
“你做了什麼?!”
“我把他一個人留在萬箭齊發、地火燒身的機關陣裏了。我想讓他死,死在智瑤手裏。他死了,趙鞅死了,趙氏就完了。”
“你無恥!”我氣到渾身戰栗,抬手一把揮在於安臉上。
嗚咽的風中“啪”的一聲脆響,我手心一陣巨麻,繼而是火燒般的灼痛。於安一動未動,仍彎著腰與我眼對眼、鼻對鼻地看著。我握拳收手,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痛聲道:“怎麼,不打了嗎?錯過這一夜,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你可以打得再重一些,最好把你、把我都打醒!”
“我早該醒了!無情、無信、無義,我當初怎麼會救下你這種人!”我用力甩開於安冰冷的手。他是條蛇,一條真正冷血的毒蛇,他盤踞在我身邊那麼多年,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騙人的,他的關切、他的痛苦,統統都是騙人的。
“是啊,你當初為什麼要救下我這種人,我這種人就該死得悄無聲息,就該暴屍陋巷、屍骨無存,你怎麼就不隨了他們的意!”
於安被我眼中的鄙夷刺痛了,他直起身來,麵色陰沉駭人。我想起當年大雪裏無助的少年,隻覺得命運與我們所有人都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於安,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不,我沒有變,隻是你從未認真看過我。就算是現在,就算在這一刻,你也沒有認真地看著我。你心裏想著趙無恤,你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活著走出智府。我告訴你,他活著出來了,兩個人才能破的機關,他一個人硬是闖了出來。隻可惜他傷得太重,重得連一句揭發我的話都說不出口。那麼多年,我想要的終於都實現了。愚蠢的趙季廷很快就會把趙氏基業毀個幹淨。你是邯鄲城的人,邯鄲與趙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我現在該舉杯同賀才是啊!鄭伯有瑤琴,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彈琴嘛,今夜我彈給你聽,我把……”於安往前邁了一步,我猛退了兩步,冷聲道:“不用了。你說的對,琴音表心,你董舒的琴音,我沒膽量聽。四兒說你有話要對我說,我現在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