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雞鳴三聲,清晨已至。
王樂之一早便從床上爬了起來。被窩裏的餘溫讓他流連忘返,但不敢貪戀,因為還有正事要去做。
老爹依舊賴床不起,在對門屋子裏酣睡,呼嚕聲時高時低,就算距離三四十步,間隔兩堵石牆,王樂之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早也習以為常了。
一番洗漱完畢,王樂之打開屋門,來到後院。
經曆一場大雨衝刷,老柳樹的枝條越發青翠欲滴。
王樂之深吸一口氣,卻接連咳嗽好幾聲,心裏一“咯噔”,該來的溫病還是來了,昨日撐傘走了後半程,卻也淋了前半段,雨又那麼急,發熱不奇怪。
隻是有件事他一直感到很怪異,就是昨日及時製止老爹與老朱爭吵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也是老爹的病人,住在東邊屋子,姓名不清楚,隻知道後院裏的眾人都管她叫“仙子”。
若是她真長得好看,王樂之倒不會疑惑,隻不過……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嫗,居然會被人奉若仙子?實在費解。
栽種老柳樹的空地很寬闊,空地處放置了一口古井,兩片藥田,還有三隻木桶。
兩片藥田中間夾擠老柳樹,留下兩道坎溝,三者互不幹擾,各自生長。
王樂之今天要忙的活計,便是打理柳樹與田畝。
田裏的藥植是老爹親自從西城門外的獨山上采摘回來的,全是些王樂之叫不出名字的藥材。老爹把它們當作寶貝,時常提醒王樂之小心嗬護。
三隻木桶一高兩矮。
高木桶很普通,尋常人家都有,是用來澆灌老柳樹的;矮木桶卻有些特別,一黑一黃,黑色的那隻像是烏木所製,黃色的則像梨木,是用來灌溉兩片藥田的。
老爹以前說過,黃木桶要澆右邊藥田,黑木桶要澆左邊藥田,順序是不可以打亂的,王樂之也一直照著他的吩咐辦事。
來到井邊,王樂之最先拎起的卻是高木桶。
相比藥植,這棵老柳樹才真真是老爹的心肝兒肉,疼愛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兒子。
記得當初,王樂之年幼貪玩,不小心折斷一條柳枝。王介當即大怒,雖然沒有當場動手,但是為此發了好大火氣,事後還禁閉他整整一個月,關在黑屋子裏,吃喝拉撒一律隻能在裏頭進行。
回憶起來這種非人的折磨,王樂之尚且心有餘悸,自然不敢怠慢老柳樹。
古井裏的水十分清澈甘甜,比渾濁的雨水要好上許多,適合澆灌柳樹,也適合用來淘米煮飯。
眾人吃的飯食也是用此井水做的。
澆田,灌樹,煮飯,洗衣,托掃……一番昏天黑地,又常年累月地忙活完後,王樂之伸了伸僵直的腰,打了個哈欠,身體熱乎不少,淋雨而生的溫病也好了幾許,看來幹活才是治愈燒熱的良策。
老爹他兩頰凹陷,膚色暗淡,身子蕭索,都快瘦成了鬼,一看就是長期憊懶,不活動導致。
病人們起得晚理所應當。
將每一份飯菜用木盒裝好,然後再端到各間屋子門前凳子上,是王樂之從四歲記事起,每天堅持不懈要做的事情。
今天王樂之隻需要做八份飯。
東屋兩份,北屋四份,西屋一份,還有一份留給他自己。
老朱的鄰居叫安碑晉三,也是個禿子,已經閉眼了,前天剛橫著出藥鋪。所以除了昨天敬他一碗死人飯,今天就不用再去做他的飯了。
有時候想想,王樂之還是會忍不住發怵。
藥鋪隔上一段時間進來一人,死了出去的比活著出去的多了多,老爹的醫術水平有目共睹,可偏偏治不好後院裏的這些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