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朝太淵七年冬,一場遲來的夜雪,染白了大半個離州。
這處孤零零佇立於繁華帝都極北的州府內,仍有一座小城,在夜色裏獨自堅守那一份清冷倔強,即便裂損的城牆冰紋密布,牆角下的護城河停止流動,守城將士們的身軀也不為所動。
每一個人雙唇皸裂,手腿僵直,但吐息依舊溫暖有序,所有暖流彙聚一起,仿佛讓穹頂之上的星空也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識。
起碼武定軍是看不清的。
身為小城的戍衛長,在三個月前戍邊主將戰死之後,他自然而然地擔負起保護全城百姓的重任。由於常年起夜巡邏的習慣還沒來得及更正,順著夜色便來城門外,帶了些些熱酒慰問一下老弟兄們,正恰巧遇上了一輛打算進城的馬車。
馬車是尋常富商人家的樣式,隻不過車蓋上鋪了一層厚實的大絨毯。車夫是一位骨架奇大,滿頭霜雪的老人,炯炯眼神絲毫不顯遲暮,反倒讓他這種死人堆裏打滾的猛漢子微微發怵。
武定軍是個有點心思的人,雖然麵無表情,但是眼角餘光始終關注車簾之內。
掃視一圈城門外的眾將士,老人放下馬鞭,抖落掉破舊袍子上的積雪,將目光定格在漢子黢黑的臉上,略一拱手,笑著問道:“武將軍,外頭雪大,老夫身子骨弱,可否快些放行?”
武定軍心中詫異,沒想到對方居然認識自己,不由下意識地反問道:“你……您認得咱?”
“十六入軍籍,二十二隨主將蔡茂戍守邊城,在此苦寒之地也待了快二十年吧?”老人瞥了一眼麵前的漢子,輕輕點頭,說道:“我來這之前曾查閱過軍部檔案,你無須太過謹慎。”
接著,老人從胸口的袍子裏取出一塊木牌,隨手扔給了漢子。
武定軍伸手接過帶著餘溫的木牌,低眉查看了片刻,木牌上雕刻著繁瑣的圖紋,像是一朵朵雲彩,和城牆定的旗幟有些相似……霎時他眼神微凝,肩膀輕輕一顫,連忙將木牌雙手捧起,小心翼翼地遞還老人,同時恭敬地回應道:“大人屈尊來此,在下有失遠迎,這就派人為您安排住所,有任何需求盡管吩咐在下。”
老人取回木牌,卻沒再回答,而是轉頭望向身後的車簾,似乎是在詢問。就在此時,一道清冽冰涼的少年聲音從簾內傳出,“無需多事,暫且先去驛站過夜,明日再領我們去個地方。”
“貴人請講。”武定軍趕緊接話。
“藥鋪。”老人淡淡地回道。
武定軍點頭應是,小城裏隻有一間藥鋪,很是特別,自然不用再提。而馬車裏貴人的身份他已經猜出大概,隻不過不該問的事絕不多嘴,有時候裝糊塗相對於說清楚要來的安全些。
城門大開,軟鞭抽響,駿馬嘶鳴,車駕長驅直入,伴隨一陣陣“嗒嗒嗒”的馬蹄聲,逐漸消失在霧氣彌漫的夜色中。
“來頭不小?”身旁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兄弟貼了過來,拱了拱猛漢子的胳膊,半問半答道。
這位老軍卒圍獵過不少北地的白狐,知道這些野物的狡猾,極難捕捉,所以它們的皮毛成為帝都達官貴人們的稀罕物件兒,而車蓋般大的狐皮絨毯他是頭一次見,衣料中的上等貨色卻用來保暖馬車,實在奢侈,這可不是普通富商消費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