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兒(1 / 2)

慶和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拘披了幾條氈布,涼氣都順著縫隙鑽進骨節中,凍得人骨頭都硬了。護城牆外的屠林盡皆被窮苦人家砍去燒火,連草皮都剝得幹幹淨淨。這一年,倒炭的販子倒比鹽商還賺上許多。

城外破廟裏的乞丐每日裏都有一兩個不再醒來,僵直地被衙役抬走,衙役們也不同尋常的安靜,仿佛一開口,冷到沁骨的寒意就會鑽進牙縫一樣。沒有人關心死去的乞丐被抬去哪裏,破廟裏凍得無法對焦的一雙雙眼睛隻貪婪地盯著亡者身上的布片。

城外十裏的義莊也滿了三個,聽聞連亂葬崗都沒地兒放人了。好在天寒地凍,倒也不易腐出疫病,屍體硬得野狗都啃不動,卻也存了個完全。

“他娘的這鬼天氣,連個雪星子都不見,鬼都要凍死了。”幾個門房聚在一起閑磕牙,凍得跺腳搓手。

“咱們這日子已經算好過了,俺娘家兄弟在莊子裏,都為明年的收成發愁,東家也沒個減租的話兒出來。”

“東家都自顧不暇了,你瞅瞅這滿大街躥的小廝,哪個不提著藥包,我看這善和堂的大夫,腿兒都快跑斷咯。”

“這天兒真是沒見過,幹冷幹冷,怪硌癢人的,沒病都得憋出病來,隔壁崔禦史家老太太的陳年舊疾就給凍發了,這不,前兩天剛出了殯。”

“哥兒幾個聽說沒,前幾天清河侯去覺明寺上香,那兒的老和尚說這鬼天氣是‘有違天和’!”

“啥意思?別拽詞兒,就你讀過兩個字。”

那讀過兩個字的四周瞥瞥,壓低了聲音道:“就說那位太暴虐唄。”說著指了指天。

眾人一時沉默了。今上太過殘暴,弑父殺兄登上大位,這都是不能說的事兒。

待了一會兒,有個門子沒忍住,也壓低了聲音:“我覺得大和尚說得有些道理。去歲秋流放了好幾個王爺並家眷,還抄沒了許多大官兒,鴨腳兒胡同那李家,抄家時候嚎得那個慘!聽說他家大小姐抄家時被個小兵趁亂摸了一把,一根繩子吊死了,嘖嘖嘖。”

“可不是,聽說過了冬,剩下的幾個王爺也要拉菜市口去,這又是一波血雨腥風。老話兒不都說麼,上天有好生之德,這是降罪來了。”

“還好咱家國公爺聰明,一早兒就跟了皇上,咱們才有這好日子過。”

“還不快閉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你自己活膩了可別帶上咱們!”

那人訕訕地笑:“這不就咱哥兒幾個嘛。”

門房們壓著聲音說得起勁,乞兒們卻是不管這些的。倒是送靈的儀仗駛過破廟,破廟裏的乞丐總會興奮異常,仿佛活過來了一樣,鬧哄哄地在路邊磕幾個頭,便有那打扮周正的丫鬟小廝撒把銅錢。運氣好的時候,還有銀錁子砸在他們頭上,搶到的話一個月都不用挨餓。眾乞丐一擁而上,打滾罵娘地將體弱的拱到一邊,兩眼瞪得像搶食的鬣狗,將銀錁子緊緊攥在自己手裏。

最瘦小的那個乞丐自是不敢擠進人堆裏搶銀錁子,不小心被打到一拳就怕熬不過這冬天了。隻見她縮在一角,瞪著因消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正待把一個滾到腳邊的銀錁子拾起來,就見一個細高條子、穿得略微齊整些的乞丐撲過來。

瘦高個兒顯然不將這乞兒放在眼裏,直接就向銀錁子撲了過去,旁的人或是沒看見,或是見他去勢洶洶,都避在一旁,找那弱小的欺負去。瘦高個兒撲到一半,忽覺胯下一涼,冷風灌了進來,下意識就抓住自己那塊擋風遮羞的褌,扭頭看見那小乞兒手裏扯著自己的褲腰帶,抄起銀錁子就跑沒影了,不由破口大罵。

那小乞兒搶到銀錁子不敢多待,趁著沒人注意,快速地把沾了土的銀錁子塞在腰裏,掩緊了身上的破氈。其他乞兒們搶完,神情冷漠地拖著步子回到廟裏,上下牙磕著打顫,咒罵著這鬼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