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中間棺木橫陳,便是生死陰陽間不可逾越的界限。

林朝淡然一笑。

當他以為自己在努力走向對方時,發覺對方也在努力走向自己。

這樣喜悅的心情。

他不想再去問自己“死”後,顧淮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入宮,營造了無主的前朝末帝陵墓,卻暗裏扣下屍身緬懷。

就像顧淮沒有開口詢問他是如何“死而複生”。

他們可以等到垂垂老矣,撫著對方斑白的雙鬢,再回憶往昔數不清的離合悲歡。

而此刻,他隻想離他更近一些。

越過棺木。

越過死生。

越過三千世界奔流而東的河水,徐徐西沉的落日。

“看他做什麼,看我。”

“好,看你。”

“別聽那些大和尚瞎說,你從前是不信這個的,怎麼現在反倒糊塗起來。”

林朝望進顧淮滿是笑意的眼眸,便知曉了對方的回答。

易地而處,若是上幾炷香念幾句經便能換回顧淮,他根本不會有任何遲疑。

漫天神佛,也不如一個他。

林朝走出暗室,在滿壁長明燈之前跪下。

他在同一個蒲團上跪倒過數次,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誠心。如果心誠則靈,那麼他希望——

林朝在長明燈前久久俯倒。

佛堂之外,雷聲大作。

一道幾可裂天的閃電,將佛堂照得雪亮。長明燈都黯然失色。微弱的燭火在疾風中搖擺,卻因為鯨油點滴不斷的滋潤,始終沒有熄滅。

寺裏一陣哄鬧。

聽大和尚們的高呼,似乎是寺裏百年的梨木被擊毀了一棵。

這樣的疾風驟雨,多時未見了。上一次聽聞,還是在京城告破,他決意以身殉國之時。

彼時還會為一瞬昏黃的天色心驚,而如今滿城風雨都遊離於他的世界之外。

林朝依舊虔誠低聲祈禱。

“願他再無求而不得之事,再無愛而不得之人。”

顧淮的話語和他心底的聲音同時響起,幾乎成了重唱。

兩個蒲團,恰好能跪下兩個同樣不信神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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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這才發覺,原來這麵牆上不止多了一盞他的長明燈。緊緊依偎在那盞燈邊上的,是一盞新點燃的燈。

生時兩人已經夠黏黏糊糊,死後也還要挨得那麼近麼。

他略待嗔怒地看向顧淮。

顧淮隻對他笑。

好像……他早就知道他會來。帝後間的鬧劇,無謂的陵墓和屍體,都隻是為了讓在一旁靜默看著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同樣從漫長的舊時光裏,就一直在滋長蔓延的心意。

雷聲方歇之際,他聽到了久違的【叮】。所謂的係統又說了些什麼胡話他不清楚,隻知道它再不會來打擾自己。

他是真的回來了。

他可以把從前種種,事無巨細一一道來。隻要顧淮願意繼續說下去,他就願意繼續聽下去。這些話都來得太遲了,可是總比永遠不來的好。

他可以為自己做錯的事請求原諒,也可以半真半假地責問對方。所有不圓滿的都能夠圓滿,所有不應該成為遺憾的都不會成為遺憾。

他默默看著彼此依偎,燭火都快交融在一起的兩盞長明燈,想著先前還沒有說完的祈願。

顧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笑著握緊他的手,將剩下的話說出了口。

“願他一世喜樂,世世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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