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本王確實太幼稚,目光短淺,又貪圖享樂,殊不知險些斷送了大黎的未來。所以,從今日起,本王就要勵精圖治,韓將軍,你可有什麼要說的?”黎燁挑挑眉,很是驕傲地看著韓淩,希望對方誇自己終於明事理了,不再任意妄為。

韓淩雙手捧著湯藥,微微發抖。送藥人就站在旁邊,他微垂腦袋,餘光一錯不錯地看著韓淩,並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韓淩?”黎燁垂下頭,看著韓淩,疑惑道:“你怎麼了?”

“什麼?”韓淩失神,手不禁一抖,湯藥潑灑了一些在手上,但他毫無察覺,隻抬起頭看著黎燁,想了想,道:“大概是因臣最近勞累過度,竟覺得疲乏,方才才心不在焉,還請陛下恕罪。”

黎燁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心中有疑,但又不知從何問起,或許真是因為韓淩累了呢?他今日實在反常,過去連續三天三夜作戰,韓淩都不曾疲乏,現在怎會這樣輕易就累了呢?不過黎燁轉念又想,或許是因他從戰場趕來救自己,旅途奔波,精神又高度緊張,現在突然可以鬆口氣,他就徹底萎靡了。這樣理解似乎也說得通,黎燁沒再糾結,便道:“把藥給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韓淩不禁一怔,他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同時,下意識地將藥碗往回收了一些。

黎燁不禁蹙起眉梢,而後嚴肅道:“韓淩,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韓淩一生最不會演戲說謊,此時,他麵露驚懼,忙道:“沒有,臣怎敢對陛下有所欺瞞?”

黎燁沉聲命令道:“看著我的眼睛!”

韓淩抬起頭,一瞬間,強烈的愧疚與悲傷擊穿他的心髒,他猛地怔住,眼中不自覺留下液體,他這輩子,從未流過淚,今天,究竟是怎麼了,眼淚竟會不受控製地流不停。

黎燁不禁嚇了一跳,忙起身抓著韓淩,去擦對方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吻住對方的眼角,韓淩流淚的模樣,竟能讓人如此沉淪。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輕咳,韓淩和黎燁同時頓了頓,扭頭看去,隻見送藥人正捂著嘴唇,低聲咳嗽。黎燁蹙起眉梢,不滿道:“這兒沒你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吧。”

送藥人略顯為難道:“陛下,藥涼了喝對身體不好。”

黎燁不禁怒起,“本王想什麼時候喝便什麼時候喝,你管得著嗎?!”

韓淩怔了怔,胡亂擦了一把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會如此懦弱。他深吸一口氣,拉了拉黎燁,道:“他說的話不無道理,陛下,你先喝了藥,有事我們一會兒再說。”一邊說著,他一邊不可控製地顫唞著雙手,將碗遞給了黎燁。

黎燁目光一沉,他看了看送藥人,又看了看韓淩,回想起方才他的失態,恍惚間,黎燁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又像霧裏看花,看不明白。他稍一猶豫,而後抓起湯碗,仰頭喝了下去,然後把碗一扔,對送藥人道:“你可以下去了。”

送藥人撿起地上的碎渣,躬身退下。

黎燁靜靜地看著韓淩,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忽感一陣天旋地轉,而後不及他有任何防備,便失去了知覺。韓淩也未料到藥效如此之快,他慌忙地伸手撈住黎燁,不至於對方倒在地上。但由於軟骨散的作用,令韓淩手上根本使不出氣力,幾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穩住自己和黎燁的身形。此時,他已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他靜靜地看著黎燁的容顏,還來不及悲傷,門就被推開了。

龍珂大步走了進來,他看了看黎燁,又看了看韓淩,走上前,探了探黎燁的鼻息,而後道:“很好,韓將軍,接下來到你了。”

韓淩摸了摸黎燁的臉頰,這人五官輪廓尤為精致,隻要淺淺一笑,都能撩動他的心神。韓淩忽然感到不舍,萬一黎燁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自己隨他去了,但卻上了當,日後黎畫怎麼辦?黎畫!韓淩猛地一怔,清醒過來,他問:“黎畫現在在哪裏?”

龍珂道:“早已送去了夏曉的私塾。”

韓淩暗自舒了口氣,又問,“黎清知道此事嗎?”

龍珂坦然道:“黎清隻知黎畫被流放了。”

韓淩忽然沉下眸子,一錯不錯地看著龍珂,眼神異常陰冷堅定,“你沒有騙我?”

龍珂道:“宋武正在趕回來,若他知道你真的死了,定會把整個宮殿給掀了,我還不至於做自尋死路之事。”

韓淩想想,倒也是,便幹脆地喝下了另一碗湯藥,不一會兒,他的眼前便開始發黑,僅是一瞬,就意識全無。

再次清醒過來時,韓淩不知已經過了多久,周圍空無一人,而他正坐在床上,床簾隨風扶動,倒有幾分像曼妙的舞女。他呆愣片刻,便立馬起身,衝出房間,大聲吼道:“黎燁!黎燁!”

遠處傳來一陣響聲,韓淩不禁止住腳步,凝神細聽,孩童一般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一瞬間,韓淩忽然想起他的沙場,以及軍營中,無數個夜黑人靜時,對黎燁瘋狂地想念,他想要撫摸對方,想要攻城掠地,所有的悸動在心中燃燒,欲望噴薄幾乎將其吞噬,然睜開眼,周圍依舊是一片黑,蟲鳴聲此起彼伏,陪伴著韓淩又一個孤冷的夜。他的征戰,已經走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