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恍然一夢(2 / 3)

她眼神微微一閃,卻照舊冷著臉,“是啊。可你我認識這麼久,我始終都沒能殺掉你。”

何嚐摯認真地注視著展靖諳,像是要把她整個人的模樣都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那情緒朦朧未明,“我以為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展靖諳頓了頓,咬牙逼退了眼中滾燙的熱氣。

“當你決定為九江王效命,顛覆朝堂之時,就決定了會有這麼一天。”

何嚐摯悠悠歎了一口氣。

展靖諳忍不住問,“你歎什麼氣?”

何嚐摯笑笑,如此隨意卻還是一副風華絕代的樣子。

“我曾向你許諾,這顆腦袋,隻留給你一個人。我說了太多不能兌現的謊話,騙過太多人,滿身血債,罪惡滔天。倒是沒有背棄過對你的諾言。”

展靖諳的眸光如星河漸漸亮起,又如水中月漸漸消散。

“沒有背棄過?你說要帶我去看冬雪紅葉,你說,他日我如願上得戰場,你會親自帶美酒江湖來賀。你還說,天地廣闊,山河璀璨,等有天,疆場無憂,紛擾不再,會邀我一起遊遍四海、逍遙世間的。這些諾言,你該如何兌現?”

何嚐摯呼吸一滯,沉默半晌才終於艱難地呼出一口氣,笑得有些勉強和狼狽,染出疲倦神色,“展小將軍,有些話並非真心話,你就不要那麼傻當真了。”

展靖諳心痛不已,舉槍上前,漫天的紅色如血一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緊隨其後的還有遙遙天際落下的,仿佛能覆蓋整片大地的雪花。

對,是雪花。

而這血紅顏色的,是楓葉,是她從小就很憧憬的楓葉。

她驚豔又詫異,剛才劍拔弩張被她一槍刺得鮮血漫天的魔頭緩緩走來,自她身後攬住她腰,湊在她耳旁,帶笑問她,“喜歡嗎?”

“冬雪之中,也有紅楓?”展靖諳迷惑起來。

“我所練的洪荒心法,名列當世武林絕世榜,憑借的就是‘毀天滅地,新生萬念’。”

展靖諳一愣,“莫非?”

何嚐摯輕輕笑了,呼吸撲到她麵頰之上,燙紅了她的臉。

“得意嗎?全武林人人覬覦的絕世武功,卻被我用來在冬日催生秋季紅楓,隻為討你……一刻歡喜。”

展靖諳默然無語。

這紅楓她心心念念,又是能在冬雪之中這般絢爛的奇景,可……

可最珍貴的,卻並非這複蘇了紅葉穀一季生命的洪荒心法,也絕非這與白雪交織的瑰麗紅葉,而是發在內心,不加修飾,熱烈又真摯地哄得心上人展露笑顏的拳拳心意。

而這滿載拳拳心意的有心人,最珍惜的莫過於眼前這位,怔怔無法出聲的紅衣小姑娘。

展靖諳正欲回身,她迫不及待想去瞧這妖孽魔頭的眉眼,可還沒來得及轉頭,一襲雪衣的青年已近至眼前,玉手發力扣緊她的喉嚨,她幾欲窒息,揮手反抗,卻隻是掀掉了那人特殊精致的麵具,終於見到了那人的麵貌。

容色豔麗,額間一點朱砂,紅得炫目。

是白予玄……

她掙紮晃動,迎麵是將甚焦急的麵孔。

展靖諳緊緊抓著將甚的手,喘息不止,將甚喂她喝了水,把大致情況一說,她才知自己中了一種毒,而毒,是白予玄給她下的,為了控製何嚐摯。

聽罷,她更為驚恐,如將甚所講,她斷斷續續的夢,都是有關現實裏發生的一些事情,可她不知,那些前情與後來。

將甚挑著重點給她講了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原來這有關赤子晶的幕後主使,便是長生境族長白予玄。

白予玄原名白焉,與哥哥白芷是雙胞胎兄妹,容貌身形一模一樣。唯一不同,是白予玄額間天生就一點朱砂。

因白予玄在族中極為優秀,又是女性,而族長一般都是男性。諸多族人不服,同年齡段的孩子也都冷嘲熱諷,各種暴力,譏諷她額間朱砂妖邪至極,難為正道。

她哥哥卻一再保護她,溫柔告訴她——額間朱砂說明她有慈悲心腸,並非妖魔,而是神佛。

七歲那年,他們可以離開長生境出去玩。哥哥為了讓她開心,便換了裝束,自己點了紅砂給白予玄塗上脂粉遮掩額間紅痣。

可那些頑劣孩童並未真正受到父母懲罰,變本加厲,偷偷在白予玄家中縱火……等大人趕來,救出了男裝白予玄,卻沒時間再救哥哥。

而白予玄親眼看著大火吞噬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溫暖。她覺得自己也承擔著一大部分害死哥哥的罪責,從此她戴上麵具,遮住額間朱砂,偽裝成哥哥,計劃複仇。

後背有燒傷,紋了紅色曼珠沙華。長生境界了的後山就有一片曼珠沙華花海,她和哥哥幼年經常去玩。人人都渴望長生,但其實,生命就是有生有死,若不介懷,才可長生。

待到十七歲,她便正式接任長生境族長,利用武林人朝廷人的欲望,布了一場牽扯了朝廷和武林的大局,她始終覺得是性別的錯,她需要靠這場局,改變性別,然後拿話語權。

最後,她醒悟過來,用得來的神功,引出將甚身體裏靈藥的力量,自己耗盡心力配出解藥。

將甚說完之後,倆人雙雙沉默。

一念是魔,一念是佛。

和性別,有什麼關係呢?

長生境內花團錦簇,一切欣欣向榮。

趙遇錚對白鶴長老說:“幼年與爹爹哥哥玩捉迷藏,爹爹當鬼時,總是最後抓到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藏得好,後來才知道,爹爹是故意先抓到哥哥的,而哥哥心裏也知曉,從不點破隻是因為獲勝者能拿到我最愛吃的糯米千層糕。”

白鶴了然,說道:“武林人士,比起眼睛,更相信氣息感知,趙老穀主武功蓋世,又是盟主和趙穀主的父親,即便是蒙住雙目,又怎會分辨不出找到是愛子還是愛女?”

趙遇錚點頭,“可惜多年之後,才能明白爹爹和哥哥的心意。”

白鶴望著遠方,道:“盟主,這世上並非所有心意都需要懂得。為人父兄,隻求能護孩子無憂無慮,安樂一生罷了。”

趙遇錚默然不語,白予玄恐怕始終不知道,白鶴長老,本就打算第一個救她,而不是哥哥白芷,她本就無須自責。跟著她轉頭而視,卻見這位長生境兩任族長的恩師、輔佐了三代族長的大長老鬆斂了一貫有之的肅穆神情,饒是道骨仙風,竟也在不知不覺間蒼老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