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所望,四周草葉繁盛,隻餘中間地帶可得廣闊寬敞,視線所及,皆是寂靜無人,連鳥雀的鳴叫,都遠遠而來,再遙遙而去。
何嚐摯目力、耳力皆屬當世武林一流,但他現下,卻隻看得到這位十六歲的紅衣小姑娘,也隻聽得見這紅衣小姑娘置身於綠意林間的話語,明明很輕,卻徑直戳進他的心裏。
“哦?江湖上的傳聞?”何嚐摯粲然一笑,眸中閃爍出明晃晃的瑰麗,“他們都是怎麼說我的?”
他自然知道江湖上是如何說他的,有時候人的名氣太大了也不好,因為無論如何,隨便什麼消息都會在江湖上掀起巨浪,翻湧波濤的。浪花的聲響一旦大了,也難免會傳到主角的耳朵眼裏,無論是真實有依據的,還是荒謬純粹瞎編的。
平日裏他能一笑置之,今天倒是想聽聽,展靖諳所知道的江湖傳聞裏的那個他。
“嗜血戀殺、冷血無情,張狂霸道、桀驁不馴,狠厲乖張、離經叛道……肆意妄為,對人對物都毫無憐憫之心。”展靖諳自入浩然山穀以後,便聽到很多江湖人士談論何嚐摯這個大魔頭了,那時候她還連何嚐摯的名字和來頭都記不住,直到趙穀主下落未明那天,才終於在將甚的話語中將何嚐摯的名字、麵容、身份等等一係列東西都拚湊起來。
而且,丟失的密信,趙穀主的失蹤,甚至令江湖中人皆覺詭異恐怖的朱砂桂殺人案,都屬他嫌疑最大。可是……
這短短幾日的相處,卻與江湖上的傳聞有些不同。
何嚐摯用手指輕輕扶著下巴,臉上並無慍色,一派細細思索的模樣,他嘴唇微微翹起,朝展靖諳清朗一笑,問道:“那在你的眼中,我又是如何的呢?”
自然是……展靖諳別開視線,氣道:“任性、幼稚、愛欺負人、愛騙人、虛偽、神經、能把人氣得七竅生煙的討厭鬼……”
何嚐摯歎了口氣,神色閃過一絲黯然,委屈巴巴地笑道:“原來不僅是傳聞,就連在展小將軍的眼中,在下也是如此不堪。”
“你自己知道便好。”展靖諳轉身,凝望著他,雙眼一眨不眨,“但是,這個討人厭的大魔頭,他會為中毒的孩子吸出毒血,會為救一個衝動的人強行催動內力,還會不惜自己一人被頂流殺手圍襲……”
何嚐摯目光也望著展靖諳,眸中神色難測,又聽展靖諳繼續說道:“他肯定是個不怎麼正派的魔頭,但恐怕不是傳聞中的那個對生命毫無顧惜的嗜血魔頭。”
那聲音既輕又柔,卻自有一股堅定的意味。
展靖諳自是在為他說話,可這何大魔頭明顯毫不領情,他走到展靖諳身前,垂眸瞧她,眼裏帶笑,卻流露出惡作劇般的邪惡味道。
“展小將軍,江湖裏的傳聞真假皆有,但確有八成是真,他們說我嗜血戀殺,一點都不作假的。”
“什麼?”
何嚐摯凝視她片刻,挑眉道:“很驚訝?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手上已經有不下數千條人命了。那會兒我身上的血腥味道,別說方圓百裏都可聞見,縱然是清洗多遍,也是久久不散。”
展靖諳心口一窒,強製自己咬住顫抖的唇,驚道:“你為什麼,殺那些人?”
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壞人……
何嚐摯放肆大笑,眯眼瞧她,張狂又不屑,“自然是他們都擋了我的道。我的脾氣,自然是不好。”
展靖諳瞪大雙眼,好似難以消化剛才的言語,何嚐摯見她似乎不願相信,心裏暗暗罵她承受能力太低,又推波助瀾了番,笑吟吟道:“看展小將軍這樣,怕是還沒殺過人吧?”
“他日,上了戰場,自會……”展靖諳咬唇,何嚐摯說的不假,甚至現下一想起要殺人,哪怕是在戰場之上,她便一陣沒來由的恐懼。
何嚐摯淡笑,眸中上染了一片黯然之色,聲音又穩又輕,道:“我第一次手上染血,僅僅六歲,曾經以為,這將成為永遠的噩夢,後來才知,六歲黏在身上的血,終會被以後的血所覆蓋,所淹沒,吞噬得連我自己都記不清。”
展靖諳默然不語,何嚐摯望向天空,明明澄澈明淨,卻不禁讓他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