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迎春婚後悲苦。一時有漠不關心的,有感懷自身的,也有同情歎息的。
此時的迎春正打量著舊居,軒窗寂寞,屏帳翛然,雖是新換了被褥帳幔,倒底久不住人,即便新薰了香也有一股子塵屑的味道。
第 13 章
晚間,迎春囑了繡桔挑了些貴重的首飾用個半舊的紅木匣子裝了,兩人一路來至鳳姐的院子。燈光照在窗上人影綽綽,屋中時斷時續有話語聲傳出,有小丫頭一邊往裏報了一邊打起簾子,待進至屋裏,鳳姐正下了炕將要接了出來。抬頭一見迎春,忙拉了迎春手坐到炕上,一邊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什麼風兒把二姑奶奶給吹來了?有時隻管打發小丫頭子來說一聲就是。這麼晚了,何必親自跑了過來,可跟了丫頭婆子?別一時碰了或是衝撞了。”一時平兒下去親捧了茶上來。
王熙鳳看迎春隻低頭喝茶也不言語便打趣笑道:“喲,咱們的二姑奶奶這是怎麼了?這出閣了越發比那大姑娘還害羞,來嫂子這兒倒還扭捏上了?”迎春抬頭看了眼侍立在一旁繡桔和平兒,抿嘴笑道:“二嫂子就愛取笑。”鳳姐對平兒說道:“領著繡桔丫頭去吃杯茶,想是我們二姑奶奶嫁人了,有些體己話要說呢。”
待二人退下迎春方道:“正經有事求著嫂子呢。”邊說邊將匣子放到紅酸枝小炕桌上,又拿出銀票擺上。鳳姐納罕道:“二丫頭,這是做什麼?”
迎春歎了口氣,正色道:“這府裏除了父親,與我最親的有誰還能越過哥哥嫂子去。我也就直說了。嫂子如今也該知道我在那家裏是個什麼情形。孫家太太那是個蚊子腿上都要刮下塊肉來,看得見的錢財恨不得都摟到自己懷裏的。我在那府裏往日吃穿用度份例銀子克扣減少不說,支使個下人婆子沒有幾個大錢的打賞都是支使不動。我手中統共這麼些銀子,就算省儉著又能用到幾時,隻怕哪一日就被他們使法弄了去。還不如趁著沒散出去,悄悄尋買個小莊子,每個月或是每年得點子收益,雖說無多,但長長久久的,總算是個依靠。這卻要哥哥嫂子幫忙了。”說完將匣子推到鳳姐跟前又道:“銀票定是不夠的,這首飾當了吧。”
鳳姐瞅著匣中的首飾,俱是往日裏迎春節下帶過的,累金鑲珠,羊脂白玉,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睛酸澀。
鳳姐拿起茶碗喝了口茶道:“那裏就如此了呢。你把這些當了往後逢年過節或是出門見客怎麼辦呢,難不成連件體麵些的首飾都沒有。”迎春道:“留了幾件好的。再說我在那府裏,成日呆在個小偏院子裏,和禁足倒差不多,哪裏談什麼見客應酬。”鳳姐氣道:“他們家竟如此,也欺人太甚!人都是一樣的欺軟怕硬,給三分顏色,便要蹬鼻子上臉的,你也該使出幾分脾性來才是。”迎春苦笑道:“嫂子何苦說這些糊塗話來安慰我呢!先不說我笨嘴拙舌的沒有嫂子一般的能耐,更沒有大筆的嫁妝撐腰,是要仰人鼻息的過活呢。”
鳳姐看著迎春嬌俏的臉盤歎道:“模樣好看又識文斷字,脾氣也和順,任誰家娶了這樣個媳婦能不好好捧在手中疼著呢?偏是這種不識好歹的人家,拿著珍珠當瓦礫。”迎春自嘲道:“我算個什麼呢?不過是人家五千兩銀子買的罷了。”鳳姐捂了迎春嘴又氣又急道:“這話休要再提!哪個說的這樣混帳話,你該指著他的臉問回去,當日的三書六禮,八抬大轎,鳳冠霞帔那一樣不合國法禮法,難道都是假的不成!”終因事關賈赦,鳳姐也不好再說。
一時鳳姐輕咳了兩聲頑笑道:“今兒二姑奶奶八百年難遇一回的求到我頭上來,我也得好生拿捏拿捏才是。”說完隻一本正經的端坐喝茶,惹的迎春一陣輕笑,兩腮暈紅,雙眸水潤,真真是明麗鮮研,倒把王熙鳳看的心中隻是暗暗歎息。
迎春笑完道:“好嫂子,說吧,要我做些什麼,端茶遞水?捏肩捶背?但有所命,無敢不從!”兩人一通說笑倒覺的親近不少。
因一眼瞥到迎春腕上的青紫,鳳姐下炕在櫃子裏翻出個小白玉瓶來,拉過迎春的手,將袖子擼了上去,用小指挑了白色的藥膏,先用指尖塗開,又用掌心輕輕的揉搓。迎春先是感覺一陣清涼,接著是溫熱酥|麻,聞著倒是一股子清香。鳳姐一邊揉一邊道:“上等化淤膏,最是好用不過。前次你哥哥挨了大老爺的打,用的這個倒是挺好的。你拿著再抹兩次,保準一絲痕跡也無的。”
迎春看著鳳姐輕柔的手,心中隻覺發悶,強笑道:“好嫂子,還是你疼我。”鳳姐道:“說句不中聽話,打不過,跑成不成?攉出臉麵不要誰怕誰,何必硬吃眼前虧!”
第 14 章
一時賈璉帶了一身酒氣從外回來。平兒上前幫著除下外衣,有小丫頭用大銅盆端了熱水,另一個挽了袖子托著毛巾,都底著頭,待漱洗完,悄聲退下,平兒又捧了茶上來,也悄聲退了出去。
因奇怪往日回來這般晚鳳姐早有一番話問了上來,細瞧去,才見鳳姐正怏怏的歪在炕上出神。粉紅的交領中衣,露出裏麵的大紅底子繡金梅花抹胸,靠在大紅彩繡引枕上,頭上一應釵環都卸了,隻留一根銀釵,下墜一顆小指肚般大的金色珍珠,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微微晃動。手邊放著個半舊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