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溺下眼裡的霧氣,偏頭一看,喬正岐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幽深的瞳色像靜謐的星辰一樣籠罩著她。
「奶奶……」
她想道歉,他打斷:「上去吧,都在樓上。」
他握著她的手,帶她穿越人群,雖眾目睽睽不能十指相扣,但他掌心的厚實溫度有一種穿透的力量直抵她的心臟。
原鷺被喬正岐拉上樓梯,一位陰陽先生堵在樓梯口,這位先生是c城道行最深的送靈人,出一台法事非權勢錢財能請得動。
陰陽先生淡淡地瞟了一眼,嘴裡說:「到了。」
原鷺微愣,被他冷絲絲的眼神看得生出敬畏之心。
「老夫人的靈可以抬下去了。」陰陽先生手裡有個八卦盤,他托著八卦盤在原鷺身邊走了一圈,說:「丙申八十八,該是喜喪,忌大悲,老夫人生前等的人該是這位小姐,一會小姐進去看望老夫人切記不可大悲大慟,送靈講究個平靜虔誠,逝者已經上路,不該再受凡塵波擾。」
原鷺被他一說,才發現樓上走廊裡站著的幾個親戚都是目光紅紅,連個大哭的聲音都沒有傳出來,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點了點頭,喬正岐漸漸鬆開了她的手。
原鷺走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忽然想起昨夜站在門口瞥望的一眼她安睡的背影,現在卻已經天人永隔,奶奶永遠地睡著了。
她提了一口氣,把眼睛稍微睜大一點兒才能噙住眼裡的淚。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老太太的床前,老太太已經被人擦洗過,麵色猶未全然青敗,原鷺一點也不怕死生的忌諱,跪在老太太床前,握起老太太已經冰冷僵硬的手,伏在她的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呢喃:「奶奶,我來了。」
語氣溫柔得就像她真的隻是睡著了一樣。
老太太的另一隻手裡捏著一錠銀元寶,原鷺反覆地搓著她的手背,兩隻冰冷的手摩攃很久怎麼也暖不起來。
原鷺垂著腦袋,眼淚啪嗒啪嗒地無聲滴著,老太太生前是信仰佛家的,那一年她高考,老太太還去五台山為她求了個護身符,老太太回來笑瞇瞇地和她說:「我求了個簽,籤文上說你該是個女中士林,菩薩叫我放一百個心。」
原鷺沒讓她失望地拿了個文科狀元回來。那是她第一次那麼渴盼不要辜負來自親人的期盼,不是外在的壓力,而是發自內心的動力。
高中的暑假,她每年都會來老宅這邊和老太太單獨住上一段時間,祖孫兩個瞞著家裡人偷摸著去九寨溝溜躂了一圈回來都沒有一個人知道。老太太年事高坐飛機吃不消,陪她匡當匡當地顛了三十來個小時的火車,身邊沒有保姆沒有警衛,逛景點的時候老太太卯足勁兒領著她東西晃蕩。
那是原鷺第一次出遠門旅遊,所有的事情都還記憶猶新。
老太太頂著烈日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把油紙折扇,很慈祥地幫她打著扇子,揚起的風在原鷺頭頂那麼吹呀吹的,老太太的短袖花襯衫卻汗濕了半件。
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幫她打扇子,路過一個賣冰激淩的冰激淩推車,她問她吃不吃冰激淩,眼神很是俏皮,原鷺從來沒見過哪一個老太太能把八十歲活出十八歲的神采。
她是天底下最會寵孩子的長輩,她是世上最疼她的祖母,然而她走了,她卻沒能陪伴身邊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
原鷺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伏在她的身邊啞聲慟哭,肩頭抑製不住地劇烈顫唞,像個迷了路的孩子,嘴裡一直喃喃叫著奶奶。
鄧含不忍見這場景,把頭別過去,手握拳頂在鼻子下,哽咽道:「你奶奶等了你好久,吊著一口氣等啊等,電話就是一直打不通,後來實在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