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段(1 / 2)

還在眼前,一下子,便已人生遲暮,物是人非。而那佳人,更是無跡可尋,那段年少時光,竟是連在夢裏,都已多年不曾想起了。連元方這個字,都不曾再有人叫起了。

也曾攜手同遊,也曾琴音相和,也曾書畫相贈,以為可以等到她長大……到底世事難料,皇命難違,一個別嫁一個另娶。當年為她畫像時她的笑顏一下子清晰起來,而那段歲月卻開始模模糊糊得好像一場夢一樣,安靜地把那些紛紛擾擾的往事都封塵起來。

他忽然想到最後一次見麵,她強顏歡笑,卻還是笑著的,將那些來往的書信、字畫全數奉還,鄭重地道了一聲“保重”。沒有說“再見”,他們便再也不曾見。他回來後一件一件翻看,卻獨獨少了那一幅畫像。幾十年過去,期間轉徙多地,他已記不起那些書信和字畫究竟放在何處了。不知那幅畫是否也已在角落裏蒙塵多年。

不如憐取眼前人。這道理我早已懂得,隻是聽聞你過得好,終究還是高興的。至於蕭郎,還是忘了吧。

素卿。

他最後一次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不覺笑起來,突然想起這些來,倒好似是自己在庸人自擾,所有人都說她過得很好,自己這又是在幹什麼呢?

“姨丈沉思良久,莫不是詩性大發?”

胡期恒驀地被程夢星的話驚醒,隨即笑道:“隻是在想些事情罷了。”

“我倒是已得了一首,隻是差這最後兩句。”

“哦?不妨說來聽聽。”

程夢星踱了兩步,開口吟道:“歐公到處為齋堂,揚州結構依蜀岡。 政清俗化有餘暇,簿書不遣妨清狂。 眼前突兀非舊屋,興頹舉廢無時荒。 詩詞下筆妙一世,和者傑手皆蘇王。 至今文士勝遊集,春秋排日提壺觴。 四言過客偶信宿,好名亦必停遊韁。 雄樓傑閣滿天地,斯堂不與衡低昂。 山平水遠妙蘊藉,略如歐老行文章。 南徐北固隔鄉縣,憑君眼力收江光……”他頗為躊躇地收了聲,胡期恒皺眉思索片刻,方開口道:“夷陵畫舫更何所,倚欄懷古山風涼。茗柯以為如何?”

“好!好句!隻可惜未帶紙筆。”得了新詩,程夢星顯是有些興奮,而胡期恒的心思卻已不在這上頭了,雖極力克製,到底露出了幾分意興闌珊的神情。

“哈哈,不早了。再不回怕是姨母要擔心了。”胡期恒為人向來溫和,兼之兩人雖差著輩,年紀卻著實差的不多,因此對他這略帶戲謔的打趣倒也不以為然,隻嗬嗬笑了兩聲便提步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了。

曾經說要帶你來看的煙雨江南,終究還是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公元2013年上海

眼下正是留學生返校高峰,浦東國際機場進關的地方,人流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一如往常。和很多家庭一樣,白家一家人正在和小女兒做登機前的告別。

“到了國外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白父話音剛落,白母便接話道:“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回家,別委屈自己……”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起來,一旁的兒子忙攬過她:“媽,沒事的,小黎隻是去美國念書,過兩年就回來了麼。”

宛珍也忙在一邊點頭,安慰道:“媽,別擔心,我放假就回來看你們。”

“哎,你說你前幾年病得那麼厲害,什麼人也不認得,什麼事也不記得,這會兒雖好了一點,可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能不擔心麼?本來你說要出國讀書,我就想著讓你去英國,有爸媽的朋友,有你哥的同學,可你偏要去美國……”

“好了好了,都這時候了,就別說這些了,”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白父打斷了,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好照顧自己。”

“嗯。”宛珍點點頭,最後和父母還有哥哥擁抱了一下,才拖著行李往裏走了。

自從幾年前一病醒來到了這個時代,還從未獨自離家過,就算加上前世那二十多年,都沒出過這樣的遠門。剛才與家人告別時,她不禁想到了自己那可能此生再也不可能見到的父母兄長。他們化作了史書上簡簡單單的白紙黑字,在那個她再也觸及不到的地方,以她不知真假地方式生活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