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沒完沒了地下著,樣槐樹的葉子掉光了,裸露出瘦骨嶙峋的枝椏。天空昏昏沉沉,了無生機。陳爽啐道,這鬼天氣!這鬼天氣似乎永無盡頭,運動場和籃球場狼狽不堪,到處是水窪,每個人都像發了黴的舊衣服,散發著沉悶的氣息。

陳爽問童童,你說這雨還要下多久?童童很幹脆地回答說不知道。陳爽又問駱章,駱章認真地想了想。對於拿不準的事,駱章總會很負責任地想一想。駱章說我希望明天就停。

這不可能,童童說,天氣預報明天還是小雨。

他們三人坐在一張餐桌上,食堂裏人聲鼎沸。童童吃飯的樣子全神貫注,她做任何事情都全神貫注,忘我而投入。她現在放下調羹,全神貫注地參與到陳爽挑起的話題上。

你很討厭雨天?

天天下,讓人心煩死了。

我倒不覺得,童童說,下雨也挺好的,讓人沉下心來,看一些書做一些事。她問駱章,你認為呢?

是這樣的,駱章說,但是這雨下得太久了,怕有一個月了吧?

差不多了,陳爽搶著說,感覺像下了幾百年似的。陳爽摸摸下巴,又說,胡子長出一大把,一根一根全變白了,我們都老得不成樣子了。

童童伸出手在陳爽身上拍了一下,陳爽故意呲牙咧嘴地做了個怪動作。童童說我才不要變老呢!是你一個人老得不成樣子,而不是我們。

童童嬌嗔的表情顯露出小女孩的天真單純,這在童童是不可多得的。陳爽忍不住捏了捏童童的手心,童童沒有在意。陳爽說,你應該多發發脾氣的。

為什麼?童童望著他問。

是啊,為什麼?童童有昂揚的鬥誌,不屈不撓的毅力,她是強大的,戰無不勝的。為什麼?陳爽搖搖頭說,我說著玩的,不為什麼。

童童又低下頭全神貫注地吃飯了。在陳爽心裏,童童和姐姐有著某種類似,而你偏偏說不出來。是一種骨子裏的東西,血液裏的東西,冷漠或者傲慢。

11

國慶文藝彙演,童童表演了獨舞《蝴蝶泉邊》。燈光從舞台的四角打出,集中到一個焦點上。童童真像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蝴蝶,翩躚於泉水、堤岸、鮮花叢之中。童童的獨舞贏得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一些高難度的技術動作讓人歎為觀止。陳爽也被震撼了,因為是童童,這震撼就具備了雙重意義。陳爽發了瘋似的鼓掌、叫好、吹口哨,他發現旁邊的駱章也興奮得漲紅了臉。

在童童謝幕之後,陳爽悄悄地溜到了後台。天氣依然寒冷,童童穿著百褶裙,熱汗已經冷卻,童童微微地瑟縮著。陳爽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童童身上。童童望著他說,你剛才看我表演了嗎?

陳爽回視著童童,溫柔地說,看了。

這麼樣?

還行。童童的眼睛像一道深泓的泉水,明淨而熱切,他忍不住將童童摟進懷裏,他說,很完美。

這是一個熱烈的懷抱,有著暖人心窩的溫度,焦灼的水氣,以及被征服者的崇拜。童童把自己深深地埋進這個懷抱,依賴著那來自另一個身體的氣味。她說,你喜歡嗎?

我喜歡。陳爽毫不遲疑地回答。此時的童童就像一隻脆弱的蝴蝶。她累了,她棲息於他的懷抱。陳爽想吻童童,像一個滿懷詩歌的詩人那樣,在月光下勇敢地翻進姑娘的閨房,在姑娘的臉頰上落下一個玫瑰般的親吻。他控製住了自己。童童依偎著他,這樣的寧靜不允許被破壞。

你說我會拿獎嗎?

一定會。

你說我會拿第一名嗎?

你是最棒的。

童童笑了。笑意在她的嘴角誕生,然後攀上鼻翼,最後像一道流瀉過晶瑩的鵝卵石的泉水般在她的五官蕩漾開了。她說,其實我一點也不關心能不能拿獎,那些掌聲、鮮花、讚美、名次,不,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反而是我不在乎的。我隻在乎我舞蹈,我是蝴蝶,是泉水,是風,是一個接一個的節拍,是月光,是鵝卵石。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我隻在乎你喜歡。你真的喜歡嗎?

多美妙的時刻,在陳爽終於忍不住俯下頭打算一親童童芳澤之時,童童卻一把推開了他,驚慌地跳到一邊。他愕然了。然後他看見丁老師在他身後。丁老師望著他倆的目光意味深長。

12

在月底召開的年級會議上,丁老師針對所謂早戀進行了一番縱橫古今貫穿中西的深刻座談,他得出一個科學結論是:早戀有百害而無一利,尤其對本來有希望升入大學的苗子,更是滅頂之災。丁老師說我希望你們別拿前程作賭注,懸崖勒馬,及早回頭!

陳爽覺得丁老師字字句句都是衝著他和童童來的。不知道童童心裏怎麼想。丁老師真是可惡之極。如果愛情真照丁老師所言是洪水猛獸,那為什麼千萬年來愛火長存?陳爽隻能猜測丁老師是個不懂得愛情的老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