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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廠被退回了一件產品,緊接著那個暑假更多的產品被退了回來。質量不過關,紡織廠沒有處分考慮自身的供給能力,訂單太多,原材料不夠,以次充好,以劣充優,原先空蕩蕩的倉庫又再次堆滿。紡織廠從巔峰一下子掉進穀底,舉步維艱。不斷的有人上門催債,廠長幹脆拍拍屁股,攜帶妻兒卷款潛逃。工人們拿不到工資,勒緊了褲腰帶過起了窮日子。

偏偏物價又開始飛漲。以前小籠包八毛一客,兩個月的時間就漲了兩次,先是一塊五,然後是兩塊。寄平信以前是兩毛,然後是五毛,不久變八毛。人們感歎錢不值錢了。這是怎麼回事?錢怎麼就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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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在那個暑假憔悴了下去。她每天都問街坊鄰居有沒有收到她的信,北京來的信,她懷疑有誰和她為難匿藏了她的信件。她央求大家把信還給她,她情願用一切東西換回這封信。這封信是她的夢,她的理想,她的命。

姐姐的成績下來了,誌願卡上她隻填了一所大學。那座在中國近代史上叱吒風雲的著名學府,外語專業,姐姐的成績高出調檔線近二十分。人們都說她穩操勝券了,可是整整一個暑假過去了,姐姐還是沒收到來自那所大學的入學通知。她的檔案被退回來了。

有人對父親說可惜了。他們說父親為什麼不去城裏和招生的老師勾兌勾兌。現在什麼離得開錢呀?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以為當初孫老頭沒少送禮麼?連棺材本都快賠進去了,那些招生老師,吃人不吐骨頭的。

姐姐對父親說她要複讀。陳爽想父親多少是有愧的,所以父親沒有反對。父親隻是說,再試試吧,萬一不行也沒事,找個工作,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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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來自總認為那個夏天的尾聲太過倉促,發生了太多事,讓人應接不暇。不知道有沒有一個社會學家專門研究過那一年的夏天。中國社會進入一個新領域,經濟建設和經濟生活中的諸多弊端一時間紛紛浮出水麵,暴露在聚光燈下。但是駱章最關心的不是這些,不是。

黃阿姨回娘家了,她宣稱這一次一定要離婚。謝叔叔一臉漠然。在他家多了一個駝背少年。謝叔叔是駝背的舅舅,駱章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了那件藍哢嘰的由來。

童童帶著陳爽去了那片小樹林。陳爽對駱章說童童一定要他承認自己去過小樹林,他承認了。但是他的確沒有去過。駱章長長地歎了口氣,陳爽問他為什麼歎氣。駱章不語。那片小樹林。駱章想,那片小樹林。

紡織廠停產了,窘迫的日子讓家家戶戶瀕臨絕境。人們的脾氣都大了起來,經常有人爭吵打架,相識的,不相識的。人們抱怨物價,咒罵缺德廠長,把希望寄托在政府頭上,而政府遲遲不見行動。人們束手無策。

一切都變得麵目全非,隻有那片笛聲如故。那笛聲一年一年地吹下去,卻也如同一張年畫,慢慢地褪去了顏色,衰老了,中間的停頓越來越頻繁,已攀不上那個逼仄的高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