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進芳水城,剛好是正月十五晚上,城門大開,燈火亮如白天。
車夫楊大叔停住車子,與路人細語了幾句,忽然道:“姑娘,你要不要看看花燈?芳水城的賽燈會最出名了,我們少爺今年也參加,要拿第一呢。”
潭小燈遠遠聽見鑼鼓聲響,又望見人群裏五彩繽紛的燈光,心早飛了,連聲道:“好,好!”
人太多,車子不好進去,楊大叔叮囑她過橋那邊,看過吳家的花燈後就出來,自己在橋這一邊等她。
潭小燈跳下車,擠過石橋,擠進人群中。
荷花燈、宮燈、走馬燈……連續好幾架過去了,潭小燈從未見過這樣高大壯觀的花燈。
正感慨著,人群中一陣喧囂:“程家花燈來了!”
潭小燈從未見過這樣華麗的花燈,馬車頂棚上,一隻孔雀拖著長長的尾羽,展開成半圓形,彩光璀璨,豔麗如花。
再細看,不是如花,孔雀身上和尾羽分明就是一朵朵鮮花攢成的圖案,中間探出一隻隻小燈籠。
路邊人人望著這架花燈,如癡如醉,紛紛讚道程家怎麼想得出來,隻怕連洪家都比下去了。
忽然一陣樂聲響起,有人指著河上尖叫:“快看河裏!”
“河裏!”
潭小燈人矮小,隔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本看不到河裏有什麼,隻望見一支支連珠火箭射向高空,煙花盛放,迸落如雨。
“今年肯定洪家拿第一!”
潭小燈好不容易才擠過人群,擠到橋頭,一抬眼,便對上了河中緩緩而來的船。
一架小房子般大的鳳立牡丹燈,高高架在船篷頂上,牡丹雍容富貴,花瓣薄而透光,隨風輕輕搖擺,鳳凰兩翅一張一合,仿佛隨時乘風飛起,更巧妙的是,鳳凰口不時微張,向上噴出煙花來。
潭小燈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壯觀的景象,隻覺得口幹舌燥,不知如何感歎,忽然想到若是姐姐也在身旁就好了,也不知吳家花燈會不會更漂亮。
轉念一想,不由笑了,姐姐進城已經兩年,嫁進的又是大戶人家,什麼花燈沒見識過,哪像自己這樣的土包子。
“吳家花燈來了沒?”她問旁邊一位大娘。
“秀城吳家的?早過了,第一架花燈就是他們的。”
唉,若是早上不貪睡,早起半個時辰就能看到了。
吳家花燈既然過了,她想起楊大叔叮囑,踮起腳也沒望見橋那頭的楊大叔,便極力擠出人群,往橋上走。
橋上滿滿的也是翹首張望的人,一個個厭煩道:“小姑娘你亂竄什麼啊!”
潭小燈被擠得緊緊壓在橋頭欄杆上,差點喘不過氣來,根本動不了。
忽然,一陣劈裏啪啦聲響,有人驚叫:“燈炸了,快逃命啊!”
無數腳步聲,無數尖叫聲,有人在背後重重推了一把,不等潭小燈反應,她已經掉入水中,全身一陣冰涼,水咕嚕咕嚕往鼻孔裏鑽。
她想揮手,她想尖叫。
她想姐姐。
水麵的燈光高高遠遠,恍恍惚惚,仿佛過年時村裏的戲台,台上悲歡離合唱得響亮,她和姐姐在台下一起抹淚。
最後一縷殘存的意識中,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肩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舒出一口氣。
頭還是暈乎乎的,身體也搖搖晃晃。
包裹著身體的不是冰冷潮濕的河水,而是溫暖幹爽的柔軟衣服。
有人低聲道:“少爺,小賴子交代,是林管家指使他放炮仗燒了咱們的燈。”
“知道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
“少爺?”
“可有證據證人?”
“並沒有,可小賴子說了——”
“說了等於白說,算了,一盞燈而已。”
“少爺,絕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們辛辛苦苦做的燈,表小姐都還沒看!”
“就這麼算了!”懶洋洋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潭小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