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橋底下有漁翁撐著小舟劃過來,如此良辰美景,竟也忍不住買起歌喉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江裏一盞一盞的河燈飄散開來,乍看之下,便如同在鏡花水月中燃起了篝火一般,整個江麵兒頓時泛起了紅光,像是誰不小心在岸邊兒潑灑了朱砂一樣,煞是好看。沿著斷腸橋一路走下來,岸上有架起鬥篷在賣艇仔粥的大娘,幾張舊桌椅,幾碗熱騰騰的香粥,幾個路過的行人,叫人一下子頓覺饑餓。那傅作翊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給大娘付了錢,要了兩碗熱粥和米酒,又向船家租了一隻小舟,方才劃著漿將那小舟劃出去老遠。
江水黑得像墨一樣兒,盈盈地映著天上月,銀光點點仿佛是無數支紅燭在四下裏燃起,罩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眼波流轉,兩岸的人愈來愈多,紅男綠女個個點著燈籠,十分賞心悅目。他們吃過東西,又喝了點溫酒,不由得都有些醉意,耳畔猝然清靜起來,原是已經泛到江心去了,他們一男一女,一坐一臥,清風拂到臉上,竟不覺得冷,隻是兩人心裏都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知足感,細小而深刻,像是印到了骨子裏。
那傅作翊枕在她膝上,目光如膠地望著天上一輪皎月,緘默不語,關雪見他久久不做聲,不由得問:“看了這樣久,看見嫦娥姐姐沒有?”他知道她是在倜儻自己,嘴角微微瑟動,聲音卻透出傷感來:“我隻是舍不得今晚的月色,想再看一眼。”她笑道:“若是想看,明年的元宵節咱們再來看就是了,說什麼再看一眼的話,叫人聽了好像生離死別似的。”話甫一出,他心中猛地一痛,隻找些不相幹的話來說:“往年的元宵節你是怎麼過的?”她眼中的光彩驀然暗淡下去,心中頓然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磐石硬生生地堵在那裏,聲音微弱不可聞,笑意卻依舊燦爛:“瀟湘樓裏的元宵,醉生夢死,鶯歌燕舞,彈樂師傅唱的可比方才那撐舟的老伯響多了。”
她雖是笑著,眼底裏終究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惆悵若失,年深日久,仿佛是烙在了生命裏一樣兒,美玉裏的汙點不可磨滅。那傅作翊不覺間竟戳到了她的痛處,黑亮的瞳仁中頃刻間閃過一絲心疼來,話鋒一轉,道:“瀟湘樓有的,這裏沒有,可這裏有的,瀟湘樓也沒有。”
關雪心中一慟,問:“是什麼?”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瞳孔,小小的倒影裏,唯見自己的臉龐,卻是淺淺一笑:“猜燈謎。”此言一出,她果真是起了興致,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裏燃起一簇簇小火苗來:“你隻管說一個,我來猜。”他緩緩側過頭去,繼續望向那夜幕皎月,眼神遙遠而迷離,宛如嵌著一種思念,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身邊,可他依舊是思念,聲音幾近沙啞:“臥看天上露,雨後夕陽殘……打兩個字。”
她如此聰慧的一個女子,又怎會猜不出謎底,隻是想到那兩個字,心中隱隱惻動,隻說:“我猜不出。”他卻不買她的賬,故作詫異道:“你怎會猜不出?”她仍舊是不依不饒,輕輕搖著他的手肘:“人家就是猜不出,我要聽你親口說。”他心中一軟,緩緩開口道:“謎底就是——關雪。”她不由得自心底溢出笑意來,那種笑恰如五月裏淺淺芬芳的蘭草,與悲劇無關,與幸福有染。
他笑逐顏開:“你這小東西,這樣顯淺的燈謎都答不上來,按理該罰。”她將臉一抬:“願賭服輸。總司令要罰什麼?”他轉念一想:“就罰你跳一支舞。”
“這有什麼難的?”話音猶未落,她便猝然站起身來,因著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小洋裙,裙擺下邊兒墜著一寸寸金絲流蘇,舞起來便如同是揚在風裏的蒲公英一般,輕盈而飄渺,緋紅的酒氣綴在頰上,愈發的俏麗動人。她跳的是北方的扭秧歌,那小舟兒一悠一晃的,燙得她亦有些頭暈目眩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