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言論聽在耳裏無疑是一麵說中國茶道在待客之道上不及日本茶道,一方麵則是含沙射影地指明了傅作翊貴為一府之主,竟叫妻子前來相迎,實在有失大體。那盧儇奔走於世界各地,自然閱曆豐厚,兼之曆經了清朝至民國的沉浮變遷,話說得是意味深長又滴水不漏。甄茜臉上漸漸浮上來難看的神色,嘴巴一張一闔,卻是半句答不上話來,僅是羞愧不已地啜著茶。

這會子她眼前一花,原是那傅作翊正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了,甫一進門,杏兒便迎上去替他接過手上那頂軍帽來。看樣子像是剛從練馬場回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與盧儇握手,笑道:“不知盧老爺光臨寒舍,恕宜生有失遠迎,今日還請您賞光在舍下吃一頓便飯,好讓宜生略盡地主之宜。”那盧儇已經在此恭候他多時了,眼下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方知原是自大老遠趕回來的,於是客氣道:“真是言重了,總司令軍務繁重,倒是盧某冒然登門拜訪,多有失禮之處。”

那傅作翊回以一笑,回頭對甄茜說:“方才講什麼呢?這樣高興。”那甄茜正欲開口,倒是甄景天把話搶在前頭了:“正講到日本茶道所具備而中國茶道不具備的東西,小茜見識短淺,遠不如盧老爺淵博,叫人見笑了。”話甫一出,那傅作翊便已明白到原來他們是用“茶藝”做引子在比擬當今的中日戰勢,隻說:“嶽父說得極是,夫人久居深閨,對茶道隻是略知皮毛。”他深知來者不善,政局軍事又是男人家的事,便回頭又對那甄茜道:“你一個女人家哪裏懂吃茶,就別在此貽笑大方了。既是懷了孩子的人,就趕緊回去歇著。”甄茜見他眉頭微蹙,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嘴角微微瑟動,仿佛還想要說什麼,幾番躊躇,終究是喚杏兒送自個兒回去了。

仆歐們撤去了茶桌,整個大廳內隻餘下他們三人對坐著,卻是各有心思。大廳壁上原本掛著一幅偌大的中國地圖,他的目光停駐在那些用紅色線圈圍起來的疆域上邊兒,東北三省幾乎完全被日寇占領,先是通遼,接著便是沈陽,錦州,承德……日軍的侵占路線一路南下,如此下去,不出幾個月就直逼北平了。那傅作翊半眯著眼睛望了許久,心中早已思潮起伏,其實今日一早他並無一如既往地到練馬場閱兵,而是外出巡防去了。不過是隔著一個月,原本繁華安泰的北平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早日前一則“日軍占領通遼”大捷一出,整個北平城頓時變得人心惶惶,因著工廠商鋪大有轉遷之勢,柴米油鹽便頻頻加價,如此一來,百姓們生計艱難便會成為一發不可收拾的問題。

那盧儇見他不作一聲,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便已明白了幾分,隻是與旁側的甄景天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方說:“盧某的來意想必總司令定然十分清楚,並且也相信前些日子老甄已經將帝國的誠意奉上了,此事長短都隔著一個月了,總司令心中應該早有定奪了吧?”那傅作翊知道他終究會問這一句,隻是想不到這天竟來得如此之快,他極力讓自己冷製下來,隻說:“盧老爺為何要為日本賣命?難不成您不是中國人麼?”那盧儇心中一緊,眼中的犀利頓然化作了悲切,仿佛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實不相瞞,盧某當年原是李公公(李蓮英)手下一名小差使,卻不想竟遭奸人陷害,不得已才被貶至圓明園,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清朝已被推翻,可對我而言,在這片土地上所蒙受的冤屈卻是永生永世也不可磨滅,它便是我掩埋於所有金銀財富背後的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