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旅旅長梅龍,原奉命駐守石家莊,身負重職恪盡職守,多日來親身臨陣,故致虞疾纏體,宜生深念其忠耿,密送其返京療治,如今既已康複忒良,宜生為表其功勳,特布此告升其團長之職。

司令府正門處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爆竹聲劈劈啪啪往這邊傳來,接著紛紛是到此赴宴送禮的軍中將領,個個皆是西服裝束,一臉紅光。紅地毯子自此處一路鋪至大堂,沿途是一盆盆海棠簇起精致的花海,那花海裏姹紫嫣紅的色彩,綴得此次晉升宴會分外隆重。

大堂中央是臨時搭起的戲棚子,鏗鏗鏘鏘地唱著一段西皮流水,其實自寶軒戲館槍殺案以來,盛京的戲班子已是一派百廢待興的景象,可這回由司令夫人親自點的一出戲曲,從城外那玉生堂招來的名角兒和敲鑼師傅,那唱堂會的花旦是南方人氏,腔調既有北方的神玉風骨又有南方水鄉的溫柔婉約,一舉手一投足引得四下裏是喝彩如雷。那些公館的太太小姐們吃得正歡,筷子方才夾起來,便忍不住聊起家常閑話,小姐們不過信玉之年,想是讀過幾年洋學堂,張口閉口都是那些洋鬼子的語調兒,卻是個個生得一幅好模樣兒。

一桌子上頭猶數那位莫統製的小女兒最為年幼,未及豆蔻年華,屋子裏頭的下人平日裏素愛喚她做“七姑娘”,一張羞澀的小臉深深埋在母親懷裏,微微露出來兩條麻花辮子,隻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斜桌那位氣宇不凡的男子,小指一屈眼細如蚊聲道:“媽媽,七七喜歡那位大哥哥。”話甫一出,莫太太驚得忙捂了她的小嘴:“噓!姑娘家說這話羞不羞啊?那位是今日宴會的主角——梅團長。”說著又示意七七往那邊看:“瞧見他隔壁那位小姐沒有?她就是大哥哥的女朋友。”旁側那小姑姑聞言,半掩了嘴細聲說道:“七七喜歡他作甚?我聽說他原本就是個戲子,先是不聲不響做了旅長,如今又一躍升為團長,難得這回總司令還為他大擺宴席,這葫蘆裏不知賣的什麼藥。”此言一出,那莫太太忙打斷她的話:“小孩子麵前說三道四的,當心我撕了你的嘴皮子。”轉而又回頭對七七笑道:“別聽你姑姑瞎說,咱們接著吃菜。”七七哪裏聽得懂母親和姑姑的話,隻是“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往母親懷裏靠了靠,圓溜溜的眼睛卻一動不動地巴巴往梅龍那邊看。

☆、【十五章】(1)玉板聲傷卻隻影

【第十五章】(1)玉板聲傷卻隻影

水晶燈飾傾瀉而下宛若昨日伊人淚,涼了誰的眼迷了誰的心,柔光盈盈瞳影翩璉,猶如星子猶如清霜,有種歎紅塵落朱顏的雍容華貴,金光熠熠,便如同鑲在梅龍帽簷上頭那枚冰冷的軍徽,燦然生輝。

這會子菜席還未撤下去,便有人提出要行酒令,司令夫人瞧著歡喜,立馬命人去後院裏取來了陳年的紅高粱,眼下唱得正樂,好幾雙筷子砰砰噹噹地敲著那大碗沿,倒有幾分如臨戰場舉杯痛飲的開懷酣暢。那甄景天坐在逆光的位置,輕輕地啜著酒,臉上卻漸漸浮上來難看的神色,時而望向對坐的關雪,濃墨眉宇下目光如膠。如此熾熱的視線便如同是夏日驕陽,叫關雪心中一陣陣發緊,不由得將頭垂得愈發的低。

她從開席至今便一直坐立不安,心亂如麻,撲通撲通地跳著,有意無意地去擼那裙擺處的小流蘇,蘇杭的水藍緞子軟綿綿淌過指間,酥|麻微癢,漸漸地,一朵樣式簡單的勿忘我在指尖編成,其實此刻,她的一顆心亂到了極點,僅是極力地將心思放在別處,刻意回避那甄景天的目光,下意識便往梅龍身側靠了靠。梅龍心中大抵已對那甄景天的不懷好意了然於胸,猝然伸出手去按了按關雪的手背,卻是一陣冰冷的觸♪感,他嘴角一沉,正欲開口,台上那一出戲曲卻正巧唱完,樓上樓下一片拍手叫好聲,連同那甄景天的掌聲亦一同沒入人潮之中。梅龍半眯著眼凝視著甄景天,不料他卻忽然回視過來,許是感受到梅龍瞳仁中蔓延的敵意,微微怔仲,卻又很快恢複過來,抿著唇對梅龍扯起一絲淺笑,僅是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