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她心中一緊愈發得不敢吱聲了,因著背對著甄茜,她幾乎完全看不見身後的舉手投足,鏡中的人兒仿佛山澗一縷升騰的仙氣娓娓動人,自是明眸如綴眉如煙,芳顏如落玉冰清,顰笑翩然雪海處,那雙瞳孔裏秋波湛湛映著肩頭墜落的烏發,一簇一簇像是自心底連根拔起般天花墜亂地散落於斜肩處,襟領處,銀絲流蘇裙擺處……
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二嬸替她紮辮子時的遙遠光景,她眨巴著紅豆似的圓潤眸子扯扯二嬸的五彩腰帶,闕著粉嫩香潤的小嘴問她——你說頭發到底有幾根?二嬸告訴她,那要看是什麼人,有些人不多不少三千根,有些人一根也用不著。她萬分歡喜地叫嚷著,小雪也要做那些一根也用不著的人,那麼以後就可以不梳辮子了。二嬸一時間氣得狠狠往她腦袋上頭敲了一記爆栗——一根也用不著的那是尼姑,你這小蹄子這輩子隻許成為那些三千情絲三千煩惱的人其中之一。
關雪的臉色慘白而孱弱,如同那壁上粉刷過的白灰不具一絲生氣,這一短促的霎那她竟然覺得頭皮轟然發麻,她抿緊了微薄的唇宛如被判死刑,一顆心駭然好似雷炸一般懸上來,繽紛綺麗的琉璃窗子眩目如虹,姹紫嫣紅的光暈傾瀉下來全數映在她的頰上,偌大而靜謐的屋子內隻聽見她幾乎微不可聞的一句:“我昨日不是存心的……”那甄茜卻好似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輕描淡寫地笑著,十指纖纖穿過她一絲一縷的烏黑柔順之中,那一段粉頸白皙如玉滑膩得像是要溜手似的,耳上的皮膚薄得竟能清晰看見微細的血管。
她原在愧意悠悠之中,左耳卻猛地一陣莫大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接著便是一大片一大片刺鼻的血腥味,眼前忽爾天旋地轉,她撲通一聲無力地倒下去。那一滴滴的*觸目驚心順著裙擺下側的銀絲流蘇蔓進磚縫間隙,地毯是羊崽胎毛卻無一絲暖意,她卷屈著身子,隻覺得渾身都是可怕的冰冷,前所未有的冰冷。頭暈目眩之間隻聽見耳畔細微如同夢囈的聲音,卻是極盡惡毒地說著宛如詛咒:“*的妓女,該死……”
話音猶未落,門好似“嘎吱——”一聲被推開了,接著一雙溫暖而健碩的臂彎將她從無盡的冰冷之中解救出來,她極力地睜開眼皮,可惜汗水濡濕了劉海濕嗒嗒地黏在上頭。那人躬身打橫抱起她,她貼著他熾熱的胸口恍惚間竟可以聞見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急促而紊亂,焦急得像是一鍋沸水全*出來,聲音因著極力壓製住內心的憂慮如狂而低沉得微微發顫:“怎麼回事?”那甄茜此時瞪著一雙驚惶萬分的眼睛,委屈不已:“我不知道……妹妹原是來為昨日的事誠意道歉,一時間不知為何竟像昨日那樣突然發了狂。”又道:“先不管我,你趕緊送她去醫院,瞧瞧是不是身子出了什麼毛病?”那傅作翊驟然高聲喝道:“來人!好生照看著夫人。”
盛京這些日子以來天氣很是反常,十二月初就一連幾日的大雨滂沱,啪嗒嗒的如同無數條馬鞭抽打在地表上一樣,猝不及防地也敲在了他心頭上。
雨聲沙沙,冬天的雨水落在皮膚上完全是硬生生的冰冷刺骨,他抱著關雪的雙臂不由得緊了又緊,她耳上的傷口那樣深如今還在汩汩流著血,淤血因著沾了雨水的鹹味已經開始發炎,一絲一絲被肆意墜下的雨滴全數衝散到他一隻藏青色的戎裝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