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司令府上上下下都知曉總司令自結婚以來便從不在司令夫人的小騎樓裏留過夜,卻對此事是半字不敢提,可心頭都清楚唯一的緣由便是那司令夫人身患虞疾,壓根兒不能好生伺候著總司令,所以總司令才年近三十仍舊膝下無嗣。早前他聽說總司令與小雪菲的緋聞逸事,原以為她會被娶過門做二夫人,卻不想如今倒成了司令夫人的專屬醫生。
葉副官正兀自出神,廊道遠處竟傳來高跟鞋的咯咯聲,忽一抬頭,卻見那關雪正萬分焦急地走過來。他心裏明白關雪與總司令之間頗有淵源,又是那司令夫人奉為上賓的貴客,此番見著她自然客氣敬重幾分,微微頷首著朝她打招呼,卻見她並不理會,隻心急如燎地繞過去便要拉門而進,那葉副官眼疾手快,驟然上前一步一手擋住她的去路:“關小姐請留步,此時不宜……”關雪來不及道清因果原由,又是緊迫又是急切地開口:“我有急事要見你們總司令。”那葉副官見她這般心急如焚的樣子原是一刻亦不敢怠慢,可心裏顧及著總司令……再三衡量仍舊是方才那一句:“依曉陽拙見,關小姐還是請留步。”
“你!”
關雪氣不過,情急之下竟橫推直撞著衝進去,那葉副官心中一緊,又生怕她有個閃失,此刻是攔也攔不住,抬眼間立馬嚇了個噤若寒蟬,畢恭畢敬地喚道:“總司令,她……”那傅作翊嘴角一沉,命令道:“你先下去。”
關雪此時早已尷尬萬分,見傅作翊光著上身露出大片小麥色的皮膚,白色的毛巾柔軟貼在他的小腿處,溼潤的黑發墜著一顆顆細密而晶瑩的小水珠,仿佛輕輕觸碰便會冷不防滴落下來,眉眼間也覆著水氣,充充盈盈好似一節生長在水中的富貴竹。他們離得那樣近,方才隻需再邁出一步,她便會直直撞上他,屋內的薄荷香皂味極其清新,她眼睜睜看著身前這具剛毅強健的體魄,竟不由得口幹舌燥起來,可轉念一想自己竟如此失態,臉“唰”地一下紅得似個活生生的熟稔石榴,一顆心砰砰地狂跳不已。
那傅作翊卻隻是麵不改色地瞟了她一眼,不禁好笑往昔在他麵前費盡招數隻為取悅他的關雪,如今竟也學會了羞恥尷尬,隻大步走過去托起一隻高腳杯,輕輕蕩出儒雅的弧度,卻在觸唇一刹那頓住,挑挑眉問:“你不是不想看見我麼?如今怎麼不請自來?”話甫一出,關雪頓時語塞,轉念間又想起那歐伯的話來,若失了東西一定會去尋回來,人要活得明明白白,人生要述寫得完完整整。她驀地抬起頭來,不卑不亢地說:“先前是關雪魯莽,對總司令多有得罪,今天我來是有一事相求。”
那傅作翊將頭一偏,頗有興致地看著她,執著紅酒坐在鱷皮沙發上輕輕啜著裏頭的甘醇佳釀:“願聞其詳。”那關雪心裏此時宛如揣著一個雙麵鼓,仿佛能聽見咚咚作響的聲音,一咬牙便說:“求總司令幫我找尋失去的記憶......”聲音卻愈來愈細,窗外那樣靜,自從那傅作翊竟能完完全全道出自己的真名來,她便知曉他與她定然頗有淵源,心裏一直心心念念著要尋到事情的前後因果,可如今她卻忽然膽怯起來,這個男人是她的殺父仇人,他怎麼會答應此事,不過這段記憶於她而言甚是重要,即便是麵對傅作翊,她也得硬生生壓下所有的不快與憎恨,壓下一切的血海深仇。
許久,那傅作翊才低沉道:“你會後悔的。”話甫一出,她真真正正是焦急起來,心裏似被火熊熊焚著,頃刻間又仿若當頭如淋大雨,將她焚燒的希望活生生澆滅了,她不明所以卻依舊死心不息,急切地問:“為什麼?”他將酒杯移開去,並不作答,隻是目光遙遙地望著窗外那一片靜好的灌木林,眼神疏離而惆悵,眉頭卻緊緊顰蹙,她又問了一句:“到底為什麼?”他回過頭來冷峻地凝視著她的瞳孔,嘴角一沉,豎起一根手指,道:“一物換一物,假若我答應你,你也得回答我一個問題。”關雪心裏端詳著,終究還是怔怔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