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東風多情,院裏的一樹海棠厚施了粉黛,紛揚如雪的花雨中,玲瓏稚女撲棱著肉嘟嘟的小胳膊向他跑來,不想被翹了角的青磚絆倒了,磕掉了一顆門牙,趴在地上滿口是血哇哇大哭了起來。
楊焰剛升了四品鎮撫從大內謝恩回來,跨進家門看到此番景象有點手足無措,也顧不上飛魚服繡春刀累贅,徑直將小丫頭抱了起來摟在懷裏,拍著背心疼不已:“應兒不哭啊,不哭。我們應兒長大了,是大姑娘了,都要換牙了。”
聽到了院裏的哭聲,母親和如兒也出了門來,見到他不禁展了笑顏。
“應兒,快下來,你大哥臂上有傷,來,讓母親抱著。”
他捏著應兒粉嫩嫩的小臉,笑道:“母親,無妨的,應兒才多重啊。”
懷裏的小娃娃哭花了臉抽著鼻子,反倒轉過身來拿小手揉著他的鐵打一般的胳膊,帶著哭腔奶聲奶氣說:“哥哥疼,寶,寶寶給捏捏,就不疼了。”
一家人開懷大笑。
自父親去世之後,這是家中最為和美的一段日子。隻待如兒和世交蕭家長子,兵部職方司主事蕭潤如早日完婚,便更是喜上添喜了。
應兒坐在他臂上,吧嗒親了他一口,留下了晶亮的唾沫星子。
涼涼的。
一桶腥寒的水潑了他一頭一臉,將楊焰拉回了現實。他胸`前的傷口皮肉卷起,沾了水撕扯般疼痛,漬著汗汙髒血,不堪入目。他仰起頭來看著麵前之人,胸廓劇烈起伏,唇角的肌肉痙攣顫動著。
夢滅了。
這裏是北鎮撫司,詔獄。一點蒼白燈火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懨懨將盡,將那人的笑臉映得忽明忽暗。
“可算醒了,我的楊大人。一日不見,兄弟受苦了哇。還是那句話,念在咱們十年交情上,你隻要告訴我此事是否是程閣老指使的,我這個做哥哥的又怎麼舍得為難你。”那人說著,笑意凝在了臉上,手上燒得豔紅的烙鐵不由分說落在了楊焰胸`前化膿的傷口上,“滋啦”一聲刺耳,冒出縷縷白煙來。
楊焰低頭不應,豆大的汗珠瞬間冒了出來。此處晝夜不分,他不知自己已被關押了多久,家中想必要亂作一團,好在有母親鎮著。
那人見他不吭聲,隨手扔了烙鐵,伸著胳膊卷起了華服袖子,一雙格外細長的手在楊焰身上肆意遊走,力道時重時輕,如蟲蛇噬骨。
“你何苦為難自己,那程黨眼裏,你現在無非一顆棄子罷了,賣了命換他們榮華富貴,虧不虧。你看看,這肋骨也折了七八根不是,手腳腕也都被鎖鏈穿了,莫怪我絕情,若非這樣我哪裏關得住你。”那人忽然湊到了他麵前,嘻笑著說,“程渡的信就在你宅裏,在你母親或是妹妹那,對也不對。”
楊焰怒極,“夏冰,此事與我家人無關,老母幼妹懂什麼朝廷紛爭!”
夏冰見此狀更是笑出了聲,兩指扼住了楊焰的脖子,掐得手指關節發白:“虧你還是個鎮撫使,《大明律》總該比我這個千戶懂,十萬兩紋銀從你府裏搜了出來,結黨營私,私相授受,容不得你不認!咱們正朔爺可是最恨手下人玩這一套,你也猜猜自己是個什麼下場。不過看在兄弟一場嘛,老夫人我替你照顧好了,一梁子的事兒,沒遭罪,可如兒應兒就沒那麼好命了,改日哥們去教坊司,少不得衝著你的麵子好好關照關照。應兒還那麼小,滋味該是好得很。”
虧得是鐵鏈穿骨而過,楊焰幾乎從刑架上撲到夏冰身上,血肉模糊中一雙眸子漲滿血絲,將夏冰駭得向後一個趔趄。
“若非你平日輕狂不知收斂,今日也不至於此!張淩吳正,給我抽,好好地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