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孝結婚前兩天,水仙最後一次去給他送衣服,那是春夏之交的一個下午,理發店大門兩側已張貼上了喜聯,店裏僅有一個客人,崇孝一邊給人剃頭,一邊同人家說著什麼,正是說在興頭上。巧琳剛洗完頭發,彎了腰提著瓷盆走出來倒水,她的頭發又黑又長,拿毛巾隨便抹了兩下,還沒來得及晾幹,散在臉前,滴滴答答淌了一路水,崇孝歇了手上的活,看著她走出去,笑道:“看得見嗎?小心門檻!”巧琳回複什麼他沒有聽見,水仙這時候也走到了門口,巧琳同她擦身而過,潑了水回來,把濕漉漉的頭發向後一抹,笑著叫她,水仙姐姐。
水仙那一刹那竟認為她非常可愛,五官靈動,潔白的牙,年輕的活潑的眼睛,那是一雙過了十六年平坦日子的眼睛,沒有愁怨的眼睛,沒有過錦衣玉食也沒有看見過人間疾苦的眼睛,她想她一定是這一點上輸給了她。
水仙把手上一個小包袱遞給巧琳,讓她轉交崇孝。巧琳順手便打開看,裏邊是一件大紅綢麵簇新的短褂,她摸了摸料子,道:“真滑溜誒!”又攀上領口的紐絆,驚道:“喲,還是琵琶扣,這個最難弄!找城裏哪位師傅盤的?”水仙道:“沒找師傅,是我盤的。”巧琳道:“了不得!姐姐真是能幹!改天教教我吧。“水仙點點頭道:“我也是現學的,看著繁瑣,其實上手不難。往後日子長著呢,你不嫌棄的話,我們互相學習。“巧琳笑嘻嘻地把包袱拿進去,走兩步不忘回頭對她說道:“你在這裏等一等,我拿喜帖給你。”
水仙便立在門邊看著崇孝給人剃頭。那位客人頂上的頭發有點稀薄,能隱約看見頭皮,崇孝削減的時候格外小心。他剪完了一側,繞到另一側去,水仙才從鏡子裏認出了那位客人,是胡宗平。胡宗平也從鏡子裏看見了她,通過鏡子對她點了點頭。大家都把他看做是李家的恩公,對他畢恭畢敬,隻有崇義恨他,認為他奪走了他們家的產業。崇義恨許多人,包括香笙,他從天堂跌下來,總是從別人身上找原因,堅信自己是受到迫害最深的那個人。他身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怨氣,以為成天緬懷過去,從前的日子就能回來。崇孝至少肯出來做事,知道通過勞動改變生活的道理,他們倆雖是最親的兄弟,在這一點上又完全不同。
巧琳用一條幹毛巾紮了頭發,拿著喜帖走出來,交給水仙,道:“後天,在章江源飯店,爸爸、二哥、五妹妹六妹妹,你們全都來!“水仙伸出一隻手,飛快地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帖子,生怕給巧琳看出來她手抖。她匆匆地走了,走到鋪滿了陽光的長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間,她撚出那封帖子來看。帖子上密密麻麻許多字,她不認得別的,唯獨認得李崇孝,過去他們上學前的書包都是她給整理的,作業本封頁上那幾個字,她每天都看,不認得也認得了。崇孝是入贅胡家,因此他的名字寫在胡巧琳三個字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