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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炷香燃盡。

香灰失去了最後的倚靠,頹然傾落在丹鶴香爐裏。

風從窗戶縫隙裏湧入,卷起香灰,劈頭蓋臉地往人身上砸。

剛燃盡的香灰尚且帶著殘存的溫度,楚懷嬋正對著窗戶,又離得近,這香灰迎麵籠上她的臉,她趕緊側頭避開,未曾籠在袖中的手卻來不及避開這一劫,生生受了一回這滾燙。

她肌膚細嫩,手背上瞬間起了紅印。

她迅速低下頭,卻不是去看手上的痕跡,而是趁著這動作的掩飾,飛快地換了個站姿。

一動不動地立了一下午,她身子都快僵硬了。

道長生怕怠慢閣老之女,忙迎上來噓寒問暖,她客客氣氣地說無礙,道長仍是覺得過意不去,試探問:“善士此來進香,卻並未求福報,不如讓貧道為您解一惑?”

母親信道,每月必來此進香一次,她不過是陪同前來,並不信這些玩意兒,更無求簽算卦的打算,她剛想開口回絕,楚夫人卻動了心思,轉頭看過來。

窗戶隻撐開一條縫,但仍能辨清上漲的水位。翠微觀臨河而建,為的是雅意,如今卻阻了歸途。

楚夫人看了眼已然黯淡的天色,承了這份不可多得的好意:“既然天色已晚,雨仍舊不停,也算是緣分,勞道長讓我們母女叨擾一晚。”

“那是自然。”

眼見著這兩人快達成共識,她討好般地拽了拽母親的衣袖:“娘,今日肯定乏了吧?先去後院休息?”

她知道母親想問什麼,她年初及笄,上門提親者不計其數,但父親遲遲未定下人選。別說母親,就連素來對這事不算上心的她,也生出了點不踏實的浮萍感。

楚夫人隻當沒聽到她這句撒嬌,繼續問道長:“不知哪種法子最為靈驗?”

“扶乩。”

她心裏莫名咯噔了下。

道長命人將沙盤請上來,目光落在楚懷嬋身上:“善士想問什麼?”

“來日境遇。”生怕母親說出難堪的姻緣二字,她搶先一步開了口。

一道驚雷劈過,天穹陡然亮得刺眼,又隨即潑墨而下,室內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下意識地拽住了母親的手臂。楚夫人默默挽過她手,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兩下,示意她不必怕。

乩筆在繁複的咒語中飛速移動起來,在沙盤上留下一道潦草的字跡。

咒語聲歇,道長開口:“禍兮,福之所倚。”

“禍?”楚懷嬋微愕,隨即又釋然,不過是些騙人的玩意兒,哪能當真?

但楚夫人聽見“禍”字便挪不動步子,非要求個化解之法,她好說歹說才把人勸住,撒嬌耍賴地將人生生拽到了後院。

翠微觀後院分為兩進,外頭一進為觀中道士所居,裏頭一進以備客用。道士引她們到最裏進的客院,為她們分好房間。

她同母親別過,徑直進門到案前坐下。方才怕母親不高興,她不敢造次,此番四下無人,她斂去僵了一下午的正經神色,放肆地撣了撣衣襟上殘存的香灰。

人呐,麵子與裏子,到底哪個更重要?

她花了十來年的時間,讀完了外祖和父親十之七八的藏書,卻仍舊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方才那陣香熏得她頭疼,她摁住眉心,不再往深處想,吩咐丫鬟時夏去前院取些熱水來。

母親喜靜,她每次陪著來也都隻帶一個大丫鬟,時夏無人可使喚,乖乖去了前院打水。

道觀為顯風雅,用的是老舊木門,門闔上的動靜令她回過神來。她掃了一眼案上陳設,道長性雅,客房裏長年備著上好的筆墨紙硯。她平素與書香為伴,這些東西在她眼裏算不得稀奇,她粗粗掃過一眼,目光定格在香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