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鶴國,淨月城,隆冬臘月。
昨夜北風緊,吹來了北寒地的皚皚白沙,粘在幹枯的樹枝上,似是一夜盛開了滿樹的梨花。梨花落在地上,滿滿當當盛了一街一巷。
此花無香,此夜無話。
江寧聽了一夜的北風,就著燭火,寫了一夜的文章,直到清晨時分才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他聽見獄卒走動的聲音,腰間的鑰匙叮鈴作響,他睜眼看了看昏暗逼仄的牢獄,嗅了一口酸臭中帶著廉價酒氣的空氣,裹了裹夾衣又沉沉睡去。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連星星都躲在角落不肯露頭。
就算是這樣的氣味,這樣的地方,留給江寧的時間也不夠了。
江寧是今年初夏關押在這裏的,同期關押的犯人放的放,罰的罰,留到現在才做出處罰的也隻有他一個了。
沒有人知道江寧犯了什麼事,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江寧為何判了死刑,縣令定於明年開春問斬江寧。
江寧是個讀書人,初秋時還幫著不識字的獄卒抄過一本經書。那位獄卒姓陸,是個微白了雙鬢的中年人,在眾獄卒當中頗有些臉麵。他中年得子,獨子近來日夜哭鬧不停,身體越發虛弱。江寧為那孩子抄了一本《清心經》放在床頭,那孩子竟然止了哭聲,漸漸的好轉起來。江寧對他有恩,他對江寧也多加照顧,時常帶些東街的吃食,讓七裏鎮的喜兒給她送點衣裳。
陸獄卒對江寧的來曆很是好奇,問過他多次,他都不肯言語。時間久了,陸獄卒留意著來往找江寧的人,心中大抵也有了數,再也不言語。
昨夜北風緊,官衙宣了對江寧的審判,陸獄卒一夜都無法安睡,剛到時間就帶著食盒去了監獄。沒想到有人來的比他更早,一身紅衣紮著兩個辮子的小丫頭站在莊嚴的匾額下麵,嗬氣搓著凍僵的手,背著大大的破布包袱,走來走去一刻也停不下來。
那丫頭正是時常來看望江寧的喜兒。她看見雪地中走來的陸獄卒,一雙眼由哀轉喜,含著淚水的彎彎笑眼看著陸獄卒。陸獄卒並不知道江寧家裏還有什麼人,隻知道賈掌櫃家的雜役丫環喜兒時常來看他,昨兒個聽聞了官老爺的審判,便忙不迭的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喜兒。
“寧哥兒。”喜兒跟著陸獄卒進了大獄,輕車熟路找到關押江寧的那間牢房,趴在木欄緊鎖的門外,眼淚止不住的流,說:“寧哥兒,我給你帶了幾件過冬的衣裳來。”
“下雪了,梅花開了嗎?”江寧仍舊是蜷縮在那處,伸手拿了腳邊一遝紙,這是他所有的冤屈,隻悲無處可訴。江寧翻看了幾下,終究是歎了口氣,將稿子伸到快要燃盡的紅燭前,一把火燒了。
“寧哥兒,你這是做什麼?”喜兒不識字,但她也能猜到那稿紙上寫了什麼東西。如今看他這樣,恐他生出不好的念頭來,好言勸解說,“我聽說平陽侯在西海戰線上打了勝戰,打算回青州了,過不了三五天就會經過淨月城。大人不肯給寧哥兒一個公道,我向平陽侯討去。”
陸獄卒默默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早來的另外兩個獄卒瞧他臉色發白,手腳打顫,對望了一眼便知曉陸獄卒在擔憂什麼。知他平日裏是個愛做善事的好人,默默端著酒碗走了過來,從他麵前的酒壇中分別倒了一碗酒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