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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見白頭

五十歲的沈薄南住在王都金陵。

溫香軟玉佳麗地,住的是前朝大族的一處別院,亭閣水榭風致極好,端的是百年積澱的貴氣。這宅子沈薄南已經住了二十多年。他還記得二十郎當的年紀的某一天他打馬遊街酩酊大醉,穿著大紅的狀元袍在聖上新賜的宅子上掛了一方牌匾——狀元府。他還記得那朱漆的牌匾上青皂色的三個大字,張狂之至揮灑淋漓。

他還記得那是大曆三年的春天。

可是二十年之後的現在,這宅子同所有的高門權貴一樣,掛了墨黑的匾額,上麵是描金的沈府兩個大字大字。或許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這兩個字是當今聖上禦筆欽賜。

寥寥不過二十年沈家已經是這王都金陵中最顯赫的一戶。如今沈家的當家是沈薄南的小侄沈履端,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右相。

隻是烜赫的是沈家,卻不再是沈薄南的沈家了。明明牌匾上的寫的還是那個沈字,而沈薄南卻不是二十三年前那個名動天下的少年郎了。他不過是個年老頭白輸了朝堂的老文人,偶爾會在不得誌的書生口裏活泛一下。

盡管現在的沈薄南沒有許多年前的那些榮華,卻算不得落魄。他在金陵沈府的院子中頤養天年,到底是一朝元老,高門權貴,總歸是富貴生活。然而他坐在自家宅子裏的後花園,三月暖春的江南鶯飛草長,景致頗好,卻顯得無比的陌生。明明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熟稔到極致的地方,他卻隻是默然不語的想起三十年前洛陽城的月亮。

三十年多前沈薄南在洛陽追隨了當今聖上的爺爺,那時候沈薄南不過十五六,而他追隨的也不過是個洛陽城守,外戚李家不得寵的小兒子。

那時候別人是食客三千,而洛陽城的李家也就隻有寥寥二三十的食客。他記得洛陽李家的門客中有個鄭姓的少年。常與他在中庭喝酒,好夜如水兩人席地而坐,說的是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豪情壯誌,喝的是城裏人家自釀的濁醪,酒中帶著甜味兒。半醉中能看見桂花樹枝椏上麵的月亮,挺大,挺亮,滿月時會帶著溫暖的顏色,像是上好的女兒紅浸過的白杏,微微一點橘色,看著讓人安心。

然而沈薄南已經二十三年沒見過洛陽的月亮了。

他帶著開國老臣的身份,狀元郎的名頭在這王城金陵中沉沉浮浮已經過了太多年了,現今他隻是白頭老翁,而他所追隨的洛陽城守最後卻成了李家正統的一脈。沈薄南追隨的那位前朝的洛陽城守已經在天子祠堂中靜默成了一方紋路清晰的檀木靈牌看著自己的兒孫如今坐在金鑾殿上上演著又一次的盛世江山。

轉眼之間,措手不及的就已經變了年號,大曆三年已經是陳芝麻爛穀再沒人記得那年春光裏打馬遊街的狀元郎,現在的已經是洪順十七年,開國皇帝已成了先帝,現在的天子不過而立,是狀元沈薄南的學生,恰巧成了這時光中唯一證明沈薄南輝煌的存在。

隻是可惜這天子心性凡夫俗子揣測不得,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一朝觸怒了龍顏那所有的功德便一筆勾銷,輕則官場失勢重則株連九族。而沈薄南就是前者的代表。

其實沒人知道沈薄南到底做了什麼觸怒了天子的事情,隻是在十多年前的某個秋天,在沈薄南的印象中還是個天氣還不錯的日子裏,已經親政了六年的天子奪了自己老師的實權,原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師沈薄南一日之間就成了不用上朝的閑人,盡管他頭上還有個太子太傅的名頭,隻可惜現今的太子不過是個兩歲半的奶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