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隱入虛空,無影無蹤。她心下頓悟,那就是死了。她下意識地想要去阻止,但不知為何,看見石用伶那頭也不回的身影,看見那襲高高飛揚的黑鬥篷,她的心中充滿敬畏,不敢有些微的違拗。她恍惚覺得,石用伶把自己藏在人界的皇宮,就是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摩伽王,因為王的意思,就是在子民受到侵害時第一個戰鬥,並毫不猶豫地去犧牲。可不是麼?驪之眼,這玉石俱焚的戰術,就算是勝了,也會粉身碎骨。那她為什麼又要帶她回來呢?但不管怎麼樣,選擇成為摩伽龍王,接受驪之眼,畢竟是自己的決定。
她感覺極限已來臨,她聽見自己周身發出了低微的碎裂聲,劈劈啪啪,從頭到腳,仿佛雪人在春天的陽光裏崩坍。就快結束了,這支舞,已跳到了最後的華彩之章,不是她在舞蹈,而是那些激烈勇猛的動作支配著她的肢體,讓她不由自主地旋轉並飛躍。淩空而舞,在這支舞完成之前,腳尖不可以落地。這是多麼艱難的要求,可必須做到。胸中藏著一麵小鼓,在咚咚地敲,越敲越疾,直到風驚雨慟,水盡雲窮,日隳月墜,地裂天崩。她停不下,也不能停,血在沸騰,有一把短劍正刺破胸膛,耳中充滿呼喊:“摩伽王!摩伽王!請你英勇地戰鬥,保護所有的龍……”
身體真的開裂了,光芒從縫隙裏滲出來,越來越亮,最後霹靂一響,太陽爆炸。摩倫清清楚楚地看見,黑琉璃般的鱗片如何像雪花一樣漫天飛射,鮮血噴發,先形成了一樹巨大的紅珊瑚,然後化為赤色的霧。隨即有最鋒利的光明從破碎的心胸中升起,天地間所有的形容都消失,仿佛一顆最純淨的琉璃珠沉入無色透明的烈火裏重新煆燒。這樣的光明,把一切不順心不如意的場景都融化掉。這就是死了麼?她想,知道同歸於盡的時刻已到來,心中非但不覺得悲傷,反而充滿狂喜,如同找到了遺失已久的珍寶。身體消散了,沸騰的心意也逐漸柔軟飄渺,仿佛滾開的河麵上繚繞的白煙。這種感覺這種經曆是如此熟稔,她似乎又聽見咚咚的鼓響,伴隨著什麼人低低細碎的話語。平和的心神仿佛是最潔白的紙,有誰正用至純至淨的清水,在上麵描繪著若有若無的今生今世。這是多麼痛快多麼舒適的淩遲之刑嗬。她飄飄然地飛上雲端,身後一片恬靜的喜悅和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才從那光明的恍惚中緩緩浮現,沒有任何一隻毒龍能經受驪之眼與黑暗之舞雙重致命的洗禮。勝利了。身軀已化作塵埃了罷?然而神誌依然清醒,甚至更敏銳更明晰,感受著天空的晴朗和大地的溫馨。摩倫對自己這般頑固的生命感覺好笑,她低下頭——如果她還有頭的話——她看見了什麼呢?
龍群緩慢而莊重地遊上前來,朝一隻巨龍謙恭地垂下了頭。那隻龍,渾身爛漫通透,光芒四射,仿佛是用一整塊山一般高大的鑽石琢磨而成。龍頜下的明珠璀璨奪目,不是一個渾圓的球,而有許許多多的棱麵,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棱麵裏就射出七彩變幻的虹光來——金剛實,天下最堅硬的東西,甚至比最高貴的純黑色五爪驪龍的身體更為牢固,在驪之眼的雷火裏鍛造出全新的最強悍的金剛之龍。隻在藍田生長的瓊枝玉英花,雖然隻在主人死後才結實,但對曾辛勤耕耘耐心澆灌的主人來說,也許並不是全然地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