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妍知道自己被賜死的消息時,正在修剪花枝。
暮春四月,暖風熏人,旭日流金,和寧宮中一片寂靜,重重殿宇沐在陽光中,飛簷鬥拱,雕梁畫棟,穿著素服的宮人安靜地侍立在太陽底下,屏聲靜氣,不敢鬧出絲毫動靜。
大行皇帝繁雜冗長的喪儀剛剛結束,上至天子,下至百官,一個個都累得仿佛脫了層皮。初妍身為永壽帝生前最寵愛的妃子,這些日子更是日日哭靈,冬日裏養出的一點肉全消了下去。
從帝陵回宮不久,新帝的旨意就到了,晉她為寧太妃,遷居慈極殿。這座先帝為她營造的,窮奢極侈的和寧宮很快就要更換新的主人。
雕欄玉砌的花圃中,芍藥花開正豔。
初妍半蹲在花叢前,牙白色的長長裙裾拖曳在地,繡著銀色暗紋的廣袖胡亂卷起,露出一截皓腕,仔細地修剪著那枝青山臥雪。
這叢青山臥雪是她入宮那年親手栽種的,開得極盛。碧綠的枝葉上,雪白的花朵猶帶露珠,絲絨般的花瓣層層疊疊,簇擁在一起,如堆雪積雲,美麗無倫。
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響起,打破了此刻的靜謐。和寧宮的掌事宮女香椽神色惶急,匆匆而至。
服侍在旁的小宮女連忙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娘娘侍弄花草的時候,最不喜有人打擾她。
香椽卻顧不得許多,急急開口:“娘娘,不好了。都察院有禦史彈劾您,說您以色惑君,魅主禍國,罪不容赦,皇後娘娘下了旨意,要問您的罪。”
鎏金鑲玉龍鳳剪微微一頓,青山臥雪頓時被剪斷,落到了虛扶著花枝的纖纖素手中。
初妍懊惱,直起身,隨手將鎏金鑲玉龍鳳剪放回小宮女捧著的水晶盤中,注目手中被她誤剪的芍藥片刻,拈起素白的花朵,簪在鬢邊。
花如雪,發如墨,素手纖纖,宛若玉雕,她瀲灩多情的桃花眼緩緩抬起,一瞬間,滿園姹紫嫣紅黯然失色。
饒是此刻香椽心中滿是大難臨頭的恐懼,也不由晃神片刻。她定了定神,暗暗唾棄自己:自己一個女人,服侍太妃娘娘這麼久了,怎麼還這麼沒定力?
初妍伸了手,小宮女白著臉,遞上早就備好的濕帕子。初妍接過,慢而仔細地擦著手,精致的娥眉微微蹙起:“魅主禍國?”她語氣疑惑,聲音是天然的嬌軟,縱是不悅,也帶著種分外勾人的慵懶。
“是。”香椽喉口哽住,心中不平橫生:難怪娘娘不解,魅主禍國這話,誰都說得,唯獨姬皇後說不得。
姬皇後也不想想,沒有娘娘,哪有她的今天?
姬皇後出身忠勇候府,原本隻是誠王妃。誠王,是永壽帝早逝的兄長先太子之子,差一點成為了皇太孫,最後卻是永壽帝上位,誠王處境之尷尬可想而知。
娘娘一母同胞的兄長宋熾昔日受過老忠勇候的重恩,對這位姬皇後照顧有加。娘娘因為兄長的緣故,入宮後,不知多少次在永壽帝麵前為誠王夫婦說話,化解危局。
永壽帝死得突然,他一生無兒無女,生前也沒有立太子,駕崩後,群臣為了立新君的事吵翻了天。以內閣首輔趙一行為首的一派主張過繼藩王之子;而以宋熾為首的一方則要立誠王為新帝。
雙方靈前相爭,勢均力敵,相持不下。永壽帝的梓宮停在乾宇宮,遲遲不得下葬。最後是娘娘在關鍵時刻拿出了永壽帝的遺詔,一舉奠定大局。
誠王順利即位,誠王妃也成了皇後,轉過頭來居然指責娘娘“魅主誤國”!
魅主禍國,休說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娘娘魅惑的是先帝,“禍”的是先帝的國,受益的卻是誠王夫婦。到頭來,姬皇後竟要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