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鵲橋初渡,鳳輿直接入了宮門,抬入寢宮,沉若接她下車,看到她一頭白髮的一瞬間,如遭雷擊,整個麵孔都灰白了。
錦\繡卻巧笑嫣然,她扶住一旁侍奉她下輦的宮女,從他身邊側身而過的剎那,唇角一勾,長袖掩唇,低低一聲,軟若水波。
“不是為你而一夜白髮,陛下。”
沉若命宮人掩了門扉,剎那間,整個宮殿裡,隻有他和她兩個人相對而立。
沉若曾經設想過狠多次這個時候的場景,然而真的看到錦\繡的剎那,他卻發現,如今卻不是他設想過的任何一個場景。
對麵那個女子,素衣白髮,毫無表情,一張麵孔蒼白若雪。
沉若陡然從心底冷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向她伸手,在即將碰到她麵容的剎那,卻被錦\繡伸手打開,他楞了楞,陡然發很,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撫摸上她的麵孔。
這次錦\繡躲無可躲,任憑他撫摸而上,隻唇角一彎,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筆直看向他,慢慢的吐出一個句子。
“沉若。”
“怎麼?”他乾澀的問:她喚他沉若,她以前不是這樣喚他,而是喚她阿若的……
“我懷孕了。”她溫柔的微笑,然後眼神深處是一種惡毒的怨恨。
“——!”沉若倒退一步,錦\繡卻伸手,抓住了他覆在她麵孔上的手。
她一點一點用力,沉若卻感覺不到疼痛,隻幾乎是驚恐的看著麵前這個女人。
她笑得越發甜美溫柔,手指一點點用力,“你會因為這個而放我離開嗎?”
“不會。”沉若的臉色越髮灰敗,他終於不再後退,然後有鮮血從他被錦\繡抓住的手掌中慢慢滲出來,鮮紅一線。
說完這兩個字,他眉間一痕丹紅分外鮮豔起來,沉若神色反而安靜了,他低聲再次重複:“……不會。”不可能會放她離開的,不管什麼時候任何情況。
錦\繡的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血肉之中,笑容艷麗得如同他流下的鮮血。
她輕輕的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個男人。
第八回
錦\繡笑,“算了,不過你能拿來威脅我的,也不過阿藍,但是你用阿藍,也不過能威脅我到這裏而已。”
她的笑容天真純美起來,於下蘊含著深刻的惡意。
“沉若,你欠我的,從今日算起,一樣一樣,都還給我罷。”
請還給她,奪走她後半生幸福的代價。
語罷,她轉身而走,流下他一個人鮮血淋漓。
那一日裏,他從她麵前轉身而走,無視她絕望破滅,今日裏,是她毫不留戀,拂袖而去,留下他掙紮反複。
報應。
這就是當年他那般對他的報應。如今還來,分毫不爽。
沉若喃喃的念著,忽而就笑起來,那麼就報應吧。
他要她在他身邊,不顧其他。
不是他給的幸福,那麼,就不要罷。
她從他身邊索取什麼都可以,隻要留在他身邊。
他的願望如此卑微。
沉若失魂落魄一般跟隨在那個白髮女子身後,看著她進了之前居住那個偏僻宮門,那個女子忽然回頭對他對嫵媚一笑,然後慢慢的,對他掩上了那扇門——
從此之後,終沉若一生,再未看過這扇門對他徐徐展開,那嫵媚而決絕的一個微笑,就此成了他所唯一所愛的女子,於他的記憶裡,最後的絕唱。
然後那扇於他麵前緩緩關閉的門扉後,素衣白髮的女子慢慢滑靠在門板上,緊緊環抱住自己。
她又回到這個夢魘之地了。
多年前無能又怯懦的自己,和現在的她於這熟悉的宮室裡擦肩而過,她渾身寒冷,隻能念著自己所愛的那個男人的名字,握緊腕上那串木珠。
沉藍沉藍,她默默念著愛人的名字,手指輕輕撫摸上自己尚未隆起的肚腹。
哪,總要讓你幸福,她這樣想著,然後默默閉上了眼,覺得有淚水流下來。
這次,沉藍終究不能再出現在她的麵前,拂去她的淚水了……
沉藍沉藍,沉藍……
若帝六年,吳王妃薨,吳王自求戍邊,準。帝繼立新後蕭氏,新後久病,避居後宮。
七年,蕭後誕嫡子,名環。
於是,這一段糾結來去,於歷史上,便化成了這樣菲薄一行文字。
怎樣的血淚掙紮,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