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帝國皇都元明城,威光皇帝二十二年,早春。
倒春寒的天氣,夜空裏布滿烏雲,看不見半點星光,也沒有風。仿佛還沉浸在未清醒的冬夢裏,縱然有鶯歌燕舞笑語喧嘩的徹夜不眠,壯麗的皇都還是透露出一種近乎慵懶和散漫的氣氛。皇帝在去年第一場雪後移駕至南邊的一座行宮避寒,這是過去十幾年間沒有過的事,對其緣由人們揣測紛紛。然而皇帝的離開似乎也帶走了皇都裏的一部分光和熱,人們都覺
得這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太陽在半空中徘徊也是懶懶的,有氣無力。它大概也想在西方蒙頭大睡,或者後悔沒和皇帝一起南下吧?總之過去了一個沒精打采的冬季,人們盼望著溫暖東風的吹拂,也議論著皇帝的行程。驛馬遞回的詔書裏宣布,皇帝已回鑾,將在二月一日抵達皇都。現在已經是一月三十日的深夜,車駕將經過的大道已潑淨水、撒黃土,官員們鮮有入睡的,各自在府邸裏剔亮了燈火,等待朝陽的威光。
此刻相國府裏卻是一片黑暗,豪奢的樓閣和闊大的庭院都淹沒在一種令人窒息的靜謐中。忽然間,微紅的燈光閃爍起來。兩盞燈籠前導,一個消瘦高挑的老者捋著花白的胡須,快步行走在曲折的小徑上,他正是當朝的相國夏曲和。在他的身後跟著兩個黑衣的彪形大漢,一個拿著魚網和快刀,另一個拿著內造的細瓷花碗。相國府的庭院素以優雅精致著稱,皇帝也曾駕臨觀賞,如今樹木和假山的影子在閃爍的燈光裏跳躍,如被驚醒的鬼魅,使庭院裏憑添了幾分詭異和不祥。
潺潺的流水聲響著,從假山上跌落的汩汩細流注入潭中,一根粗大的鐵鏈釘在假山上,另一端沒入水裏。隨著水麵漣漪的蕩漾,燈籠的光芒散成了搖曳的斑塊,明滅吞吐。潭水突然動蕩,水底似乎有很巨大的魚被燈光驚擾,遊動起來,帶著那粗粗的鐵鏈在水麵攪動,水聲越發急切了。
夏曲和點了點頭,身後的一個大漢走上前,熟練地撒下魚網,然後拖上岸來。水花飛濺,那被魚網纏住的東西在拚命掙紮,鐵鏈嘩啷啷地響,光斑倏忽閃耀,瞬間破碎湮滅,又瞬間彙聚成形。那水下的掙紮充滿了惶恐和不安,夏曲和隻緩緩地捋著胡須,站在岸邊漠然地看著,任由水花濺濕了衣襟。
大漢把網拖上來了,果然是個很巨大的動物,卻不是魚。燈光下,濡濕的長發像海草一樣在地麵拖曳,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環顧四周,目光裏滿是痛苦和哀憐——那居然是一個人!一個身姿纖柔的妙齡少女!金環穿透了她頸下的琵琶骨,連著鐵鏈,將她鎖在了假山上。
那大漢非但沒有解開魚網,反而把網纏得更緊,被勒得青紫的肌膚從網眼裏鼓出。少女瑟瑟發抖,大漢快刀一揮,網眼裏鼓起的血肉被削了下來。少女哀號般地張開了嘴,卻隻發出低微的嚶嚶聲。那大漢揮刀不停,另一個則小心地把那些削下的血肉拾起,放入碗內。創口裏鮮血橫流,燈下瞧來卻是黑色。夏曲和仍是漠然地看著,最後點頭示意“可以了”的時候,那少女已是半身血肉模糊,氣息微弱。
解開魚網,咕咚一聲,不能動彈的軀體被拋入水中,立刻沉沒。燈籠漸行漸遠,最終隱沒在黑暗裏。沉寂的水麵又悄悄起了變化,鐵鏈微微地抖動著,少女緩緩探出頭來,蒼白的臉在黑暗裏隻是淡灰色的一點。她似乎在張嘴呼喊,但在這沉痛寒冷的深夜裏,誰也沒聽見她的聲音。距天亮還有多久呢?高空中忽然有疾風吹拂,想必拯救或慰藉也如那夜風般,是遙遠而無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