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漸漸消瘦,她應該已經預料到什麼。

某天,我給她打針的時候,她突然對我說,「奶奶這一生實在太幸福了。」

我點頭。這句話奶奶以前經常說,說她用全部的不幸,換來了和爺爺的相愛。

奶奶綻開笑容,眼裡有了淚,「我已經無憾了。」

我們用最好的藥維繫奶奶的生命,可是奶奶卻越來越喊疼。

爺爺一天天陰沉,脾氣越來越暴躁。

奶奶不怕他,很任性地說,「我要回家,住在這裡好臭。臭死了。」

爺爺妥協,當天就讓奶奶出院。

回家的時候,奶奶還打著點滴,我便跟車照顧。

奶奶往爺爺身邊偎過去,「我有點冷。」

爺爺趕緊抱住她,握著她那佈滿針孔的手,輕輕問,「還冷麼?」

奶奶搖頭,然後看著自己和爺爺交握的手,「鍾先生,我瘦了……」

爺爺將她的頭扶進他的胸膛,低聲道,「小茶花大胖子。」

奶奶聽著,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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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病已經無力回天。

她顯得很寬心,一到黃昏就讓爺爺推著輪椅陪她散步。

爺爺唯命是從。

我不知道他們在那最後的日子聊了些什麼。在生死麵前,人類很渺小。

奶奶後來的吃喝拉撒都隻能在床上完成。

我本來要幫忙,可是爺爺不讓。他親自將那些汙穢物更換,然後仔細地幫奶奶擦乾淨。

奶奶這時會笑。她安慰爺爺,「鍾先生,不怕。我下去後會等你的,我一定等你。」

「好,一言為定。」爺爺慎重地和她勾著手指。

我覺得奶奶心態很好。然而某個晚上,我去檢查針頭,卻撞見,奶奶看著旁邊睡著的爺爺,默默流了淚。

我尋了最出名的寺廟,許願奶奶長命百歲。

許願終歸隻是許願。離別的日子最終還是來了。

奶奶將所有人都召集到她的房間,然後一一交代。她重複了很多遍,「我這輩子夠幸福了。」

最後,我們都離開了房間,獨留爺爺陪著奶奶。

爺爺不吃不喝,抱著奶奶的遺體,在房裡待了一天。

出來後,他淡淡吩咐各品牌店送當季衣服過來。他一件一件地挑選。

爺爺給奶奶梳頭,再給她換上最漂亮的衣服。

殯儀工作員過來時,爺爺撫著奶奶的臉頰,久久放不開手。待到奶奶的遺體被抬出房裡,他突然追了出來,逼著殯儀工作員放下。

爺爺將奶奶抱得緊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背著我們。

所以我可以說,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爺爺的眼淚。他在我心裡,永遠都是狂霸的長者,讓我無比崇敬。

奶奶走後,爺爺跟著衰老。他以前健朗的身子在一夜之間就垮了。

沒多久,爺爺染上風寒。本是小病,卻不知怎的,似乎治不好。

小姑姑說,爺爺的天地已經塌了。

爺爺病還沒好,就跑了趟Z市。回來後,他明顯輕快不少。

我以為他想開了。

但他最終還是走了。在奶奶離開的兩個月後。享年九十一。

誰能料到,一個小小的風寒也能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