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雲端幾家愁
玉驥峰穆宗祖最近很煩。
首先是自己平素愛穿的玄底錦袍上沿的一粒扣子掉了——這倒不是什麼打緊的事,要命的是前些天與巴塞嶺佛祖皈諦宗師對弈時,偏偏被對方發現了,免不了被奚笑一番“以玉驥財力,足下安得節儉至此”雲雲,煞是掃興。真是世事變遷啊,穆宗祖感慨,順手為自己拿了一包瓜子。想當年,我老穆都是和皈諦在金戈鐵馬間見分曉的,現在掌門之位已傳出多年,兩個老頭也隻能在口舌上爭高下了。思及此處,穆宗師狠狠磕開第一枚瓜子,“咯嘣”之響,使麵前忙於彙報峰內事務的沂軻掌門驚得一跳。
其實問題是很好解決的:找一枚新扣子縫上就得了。可是穆宗祖的要求是很高的:氣派的衣服就要配氣派的扣子。但現在自己收藏的金銀珠寶似乎與衣服一搭都顯得寒酸了。倒也不是沒有不中意的,隻不過它掛在新晉玉驥峰青龍閣閣主左耳朵上罷了——那耳墜通體渾圓,金雕盤龍浮刻其上,好不燦爛,但掛在閣主的耳朵上——而且僅掛了一邊的耳朵——就未免太奇怪了。穆老爺子搖了搖頭,一邊暗自腹誹現今的鬼時尚,一邊繼續磕掉了幾顆瓜子。天曉得,那件飾物縫在他的袍子上才不掉價,可青龍閣主就同鐵公雞一般,連這樣一根耳釘也不肯拔下來。唉,現在的年輕人哪。穆宗祖悶悶地將嚼爛的瓜子殼吐出來。
其次的煩惱是無聊。人老了就容易閑,因而如今這些個創立各門派、已不再直接插手派內活動的神仙級人物便不約而同地養成了共同的嗜好:聽八卦。試想,在一個涼爽的夏夜,搬一個板凳坐在主殿前的院中,聽弟子們竊竊談論著閬而的指環,穀逖的金毛,真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可惜,這兩位傳說中的主角早已離開玉驥,攜手浪跡天涯,這幾年天下太平,各幫派間相安無事,於是穆老人家又寂寞了。
八卦麼,不光得聽,還得傳。既然靠不了別人,那就靠自己吧。
“楷羲。”
沂掌門心裏頓時一陣發毛。經驗告訴他,每當穆宗師親切地喚他的字時,準會有不小的麻煩。心中如是想,而沂掌門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人物,仍麵不改色道:“宗師請講。”
“今歲米蘭那兒欠的賬……”
果然不是什麼好事!話說米蘭幫得名於派係所在的米蘭江,雖貴為武林少有的千年曆史的幫派之一,最近卻一直財政吃緊,穆宗師這話頭,聽上去是想讓他把借出的錢要回來了。
本來,欠債還債是人之常情,可玉驥峰和米蘭江的一層恩怨,卻使這茬愈發困難起來,而這層恩怨恰是可敬的穆宗師挑起的。當年米蘭幫逐出一群不滿幫內製度的激進派,這些人心懷不滿,聲稱要為己報仇,穆宗師正值年輕氣盛,便幫助這些反叛者作法,生生是從自西向東流的米蘭江下遊激起一股自東向西的浪潮,把江水從中截斷,鬧得米蘭幫內大亂。此後經武林多方調停,終於決定以樨落山為界,兩河分流南北,反叛者東遷,自立一派,稱“東米蘭”,管樨落山叫“梅阿查山”。此事雖已成過往,但有關人士心中依舊不免有芥蒂。前幾番玉驥遣人商討貨物銀兩事宜,均是紅光滿麵地進,灰頭土臉地出,今次米蘭虧空,就更有理由將人拒之門外,要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任憑誰都不願幹。
沂軻腦中千轉百回隻在一瞬間,果斷向宗師行禮道:“天色已晚,宗師請先歇息,此事再議不遲。”隨後拔腿就走。
穆宗師又抓了一把瓜子,不緊不慢地說:“聽說這幾日,邶可汗探訪昔時江湖諸友,當下正在米蘭住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