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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見

第一章初見

我十一歲這一年,一個人坐火車去上海。車廂又悶又擠,不管男人女人,個個佝僂身子,臉色油膩膩的。

錢不夠,買的是站票,抱緊懷中的小小背包,獨自一人尋個角落坐下,雙手抱膝。背包洗得褪色,帶子斷了拿針線密密縫好,裏頭一把牙刷、一個破手機。

有人跟我搭話,不理睬。渴了喝自己帶的白開水,餓的話一個勁兒忍耐。坐上車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整,車窗蒙上一層白霧。抬手擦幹淨巴掌大小的地兒,仔細端詳自己:霧蒙蒙的眼睛,臉色蒼白,直發披覆,發梢處黃微微的。

車身呼嘯而過,偶爾鑽過隧洞,反正是夜裏,外頭黑漆漆的,什麼也瞧不見。我努力默誦一串陌生號碼,這是臨走時媽媽再三叮嚀,下火車便立刻打這個電話,到時候自有人接應。

媽媽重複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恍惚,從我記事以來,她一直如此,萬事漫不經心。她待我如同陌生人一般,生疏有禮。我永遠記得這天,她穿一條黑色布裙、細細的高跟鞋,目光溫柔、語氣鄭重其事。這也是我十六歲之前最後一次跟母親見麵。

到上海需要十五個小時,從晚上八點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鍾。中途好幾次停站,很多人路過我的身旁,匆匆下車,奔赴天南海北。

捱到淩晨五點,車廂的人慢慢少了。這才尋到一個空位,不管三七二十一暫且坐下。困得很,摟緊背包、背靠椅背,一歪脖子就熟睡過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大亮,白嘩嘩的陽光直射身上。對麵的老婆婆衝我微笑,和藹可親,“小妹妹一人出門?父母不在身邊?”

我抿著嘴不說話,拿手指慢慢梳理頭發。

不是我故意無禮,而是媽媽一再告誡,火車上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從包中掏手機看時間,手機是媽媽花幾十塊錢從市場淘的兩手手機。藍屏、信號不好,總是赫拉赫拉怪響。按鍵也壞了好幾個,勉強能夠接打電話。

剛剛九點鍾,餓了一晚上,肚子癟癟的,咕咕直叫。仰脖子灌一口白開水,畫餅充饑唄。隻剩下一個小時,我注目窗外,心肝雀躍。車外時而層巒疊翠,時而澄江似練,這是我第一回出遠門,縱使前路渺茫,還是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

火車緩緩停下,晚了半個小時,夾在人群中,順利下車。剛下車,人多得可怕,四處吵吵嚷嚷。快步走出火車站,中途有人拉扯,問我要不要住旅店、要不要坐車,我惡狠狠回瞪他們,不理不睬。出去尋個稍微僻靜的地方,深呼一口氣,小心按下號碼,忐忐忑忑。

電話打通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和緩,“喂?”

我試探著問道,“周望君?我是方夏初。”

對方輕輕笑了,“現在在哪兒?”

我望望對麵的高大建築物,報出它的名字。

他囑咐我,“不要走動,我馬上過去。”

我收好手機,理理頭發,又舔舔嘴唇。說不緊張是不可能,還是希望給這個男人留下一個好印象,畢竟日後要相處很長一段時間。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身旁,車門開了,走下一個男人,向我伸出一隻手。

我直勾勾盯著他。

他衝我展顏一笑,“夏初?我是周望君。”

我猶豫一會兒遞上右手,被周望君輕輕握住、牽至車旁。他拉開車門,彎下`身護送我坐穩,並低頭幫忙係好安全帶;自己返身從另一側上車。

車內暗香浮動、樂調悠揚,叮當叮當,節奏圓快活潑,或許是一隻舞曲。我直視前方,目光有意無意落上他的袖口,白襯衣袖口。他或許覺察到我的視線,但並不在意,偶爾詢問路上的旅程。

我想了想,答道,“人很多、很擠。一開始找不到座位。”

他手握方向盤,目光專注,從側麵上看,宛如古希臘雕像的美少年,輪廓優美、英挺;眼睫毛長長密密,隱約投下一抹陰影。遇上紅燈的時候,一手支著車窗,一手搭上方向盤,嘴唇抿緊。

一路上我很少說話,始終注目窗外的建築、人群。車子慢慢駛出市區,人煙開始稀疏,視界也明朗不少。眼前現出一個住宅區,他徑自開入其中一棟別墅。

再次腳踏實地,牽上他的手,慢慢走進去。當中一個池沼,四周是花壇,密密的英倫玫瑰,修剪得齊齊整整,嬌紅欲滴。

從外觀上看,這棟建築美輪美奐,裏頭的種種陳設更是見所未見,讓我一時眼花繚亂。他引我上二樓,推開其中一扇厚重木門,“這是你的房間,喜不喜歡?”

腳下厚厚一層地毯,迎麵一扇落地窗,靠牆處一個高腳雕花黑鐵床,雪白床幔。右麵是寫字台與組合櫃,書籍壘得滿當當,到處揩拭得油光可鑒。淺粉色的纏枝團花壁紙自天花板一直蔓延至牆腳。

他靠在門口,目光繞著我打轉。

我原地轉一個圈子,用力點頭,“喜歡,很喜歡。”

他微微笑了,“你剛下火車,先衝個澡,我們去吃東西。”

浴室裏,他扼要介紹一下各個瓶子的用途以及冷熱水管,並遞給我一個袋子就出去了。關緊門,打開袋子一看,原來是一套白裙跟鞋子,裙子細細的腰身,下擺綴著雪白蕾絲,好看極了,鞋子則是圓頭係帶涼鞋,大小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