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宋月兒的自述(1 / 3)

我叫宋月兒,江陰人氏。

我的妹妹宋芽兒,與我僅僅一歲之差。

母親喚我們作“月兒”和“芽兒”,是要我們緩緩地慢慢地長大,亦如月缺至圓,雖曆經種種悲歡,掙紮,苦痛,卻最終完滿。她沒讀過什麼書,唯一識得的幾個字是誦讀《聖經》所得。據說,她年幼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十裏八鄉的醫生都請遍了,依然束手無策,藥石無靈,恰逢一名傳教士入鎮傳道,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叫一隻腳踏入棺材的母親回生,故而外祖父感激不盡,替母親做主給她受了洗禮。

母親的心靈雖然受到真主引導,思想卻還是蒙昧未開化,否則她也不會順從外祖父的意思,嫁給我父親那樣的人。當然這是後話,起初她被告知外祖父已然將其許了婚的時候,她隻隱隱聽聞男方是個家有阡陌之田的地主。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外祖父隻是輕描淡寫地問了問。他已經習慣了如此爽利的說話口吻,無論站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是他的親閨女還是他糧店裏的小夥計。

母親則更加溫良無言,高堂在上,她甚至眼眸也沒有抬就淡淡答道,“沒有了。”

兩個素未謀麵的男女莫名其妙地就被月老之繩捆綁。洞房之夜,十四歲的父親第一次在飄搖的燭火下看清了母親的容貌。我猜,還未明白愛情為何的他,至少是暗暗慶幸的,因為母親雖非絕色,但三分姿色,七分氣質,在她寵辱不驚的臉上,有著別具一格的味道。

可父親畢竟少不更事,府內的活計皆由母親操持,府外的生計則有祖母把控,財政之權旁落,他不過每日渾渾噩噩做個閑散的遛鳥少爺。甚至是三年之間,我和妹妹的接踵出世也未見其惰怠的性子有任何改觀。

1909年,預備立憲失敗,清廷風雨飄搖,消息流至江陰之時,鎮內鎮外一並驚亂,又逢妹妹難產,母親陣痛持續了一日一夜還未見分娩,筋疲力盡的她幾乎昏厥,穩婆隻好掐著人中灌其猛藥,最後才僥幸不曾一屍兩命,可母親亦不複可能有孕。祖母以為妹妹乃命中煞星,依循舊規給其卜命,占卜先生倒沒說妹妹有何厄運,隻說宋氏宅門若無嫡子為繼,必將大禍臨門。祖母一心禮佛,本就與母親信仰格格不入,而今更是聽天命,盡人事,執意要父親休妻再娶。

父親雖不允,但也兩方回避,一麵置若罔聞著祖母喋喋不休的勸誡,一麵對母親的殷勤切切視若無睹,一日之中大半的時日皆廝混在外,漸漸歸家愈晚而神色愈深。無人知曉父親在外有著什麼營生,或者做著什麼勾當。後來,祖母甚至不再與母親有話,連最初的罵罵咧咧也省下了,同居一個屋簷下多少有些尷尬,家裏的長工和傭人也是左右相難,私下裏的流言蜚語有許多,大抵皆是等著看東家的笑話。

直到兩年之後,兩個惡棍凶神惡煞地找上門來,口口聲聲說父親欠下巨額賭債,甚至將祖輩傳下的阡陌良田輸個精光。祖母不信,房契地契皆在她屋內妥妥放置著,又如何可能在那兩個惡棍手中張揚如同蛇舞。

“淑芳,去我房中把宋家真正的房契地契找出來給他們看看,看看他們還敢不敢來這兒撒野放肆!”兩年了,這是祖母開口同母親說的第一句話。

母親自然聞言而去,卻一去彌久,折回時,她黑沉的臉色大概足以吞噬周圍的一切光亮,”娘,屋裏的房契和地契都不見了。“

父親果然嗜賭成癮,把偌大的家業輸個片瓦不留。而翻天巨變的浩劫的始作俑者,我的父親宋鎮山居然藏著躲著,七日七夜不曾露麵,祖母又一病不起,隻由母親收拾著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