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腳步聲,卓揚緩緩抬起頭,定定看了許久,臉上呈現出迷惑與震驚交織的複雜表情,又很快,綻開醉人的笑意,如天降福祉般,喜悅非凡。
“爸爸,你怎麼來了?”少年的眼眸燦若星輝。
嚴耀欽換上一臉輕鬆:“那你又怎麼會來?和朋友約在草地上釣魚嗎?”
卓揚略微遲疑,狡黠地眨眨眼:“場地我提前預定的,花去不少零用錢,如果不來就浪費了。我小家子氣,心疼錢。”
看看他身邊染了灰塵的球棒和獨自把玩了許久的球,嚴耀欽建議:“不如一起玩一會?”
“算了,”卓揚當即搖頭,“天已晚了,再說您穿著西裝皮鞋,不方便。”
嚴耀欽扯了扯領帶:“我沒關係。”
“可是它介意,它會覺得不被尊重。”卓揚抬手,調皮地晃了下手中的球。
他的表情是笑著的,語氣也是玩笑的語氣,但嚴耀欽知道,他是不開心的,是在不易察覺地埋怨著自己,怨自己不夠尊重他這個小家夥。
“好吧,既然不能打球,為了不浪費你的零用錢,我們就……坐在這聊聊天吧。”
對於嚴耀欽的決定,卓揚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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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陌生的兩個人之間,很難找到話題。沉默一會,嚴耀欽胡亂挑起個話頭:“阿揚,你該不是從小就這麼乖吧?有沒有闖過什麼禍?”
“當然有!”卓揚認真回憶著,眼神有些飄忽,“小時候,後院樹上有個大號馬蜂窩。鄰居都說那東西很可怕,我偏不信邪,握住根木棍去攪了兩下……”
“後來呢?”
“後來就迅速變胖了,腫得連老媽都認不出!”說著鼓起兩腮,眼睛眯成一條縫,故意裝出一副吹氣球般鼓脹的鬼臉。嚴耀欽不留神,被逗得哈哈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嚴耀欽不笑了,他知道那件事情到最後一定不好笑:“腫成那樣,很嚴重吧?”
卓揚反倒輕快笑了起來:“當然嚴重,在重症室住了兩個禮拜,還把頭發剃光了,好久才長出來,那段時間都不敢出門。”
“卓雲沒告訴過你捅馬蜂窩會受傷嗎?”嚴耀欽竟有些不滿。
“媽媽她……有很多事做,沒機會樣樣教給我。”提起不在人世的母親,卓揚神色黯淡了下來,“媽媽是女人,我要保護她。每次她走到後院,都戰戰兢兢的。所以我想試試,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能不能解決掉那個大麻煩。起碼,我知道下次再捅馬蜂窩的時候,要穿上防護服了。”
嚴耀欽抽出支煙,靜靜點上,深吸了兩口,隨意問道:“阿揚,沒有爸爸的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卓揚搖搖頭:“不知道……記得小時候,班裏的同學吵架,到最後打不過的一方總會氣急敗壞地說,‘我要告訴我爸爸!’可是怎麼辦呢,我家裏沒有爸爸啊!所以一直以來,我最希望的,就是有個高大強壯的爸爸陪在身邊,我希望他能牽著我的手走進學校,能坐在台下參加我的畢業典禮,能陪我一起打球,能帶我去喝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喝醉了,就像兄弟一樣摟著肩膀,分享小時候的糗事,分享第一次自|慰的經曆,並發誓這是兩人間的秘密,絕不說出去……”
“卓揚啊,爸爸……真的那麼重要嗎?”一口長長的煙霧,模糊了兩人視線。
透過迷蒙煙氣,卓揚專注地望向爸爸那張不怒而威的冷峻臉龐:“擁有過人的可能不覺得,但對於從不曾擁有過的人來說,便是稀世珍寶。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描繪得無比美好。知道嗎,當我從媽媽口中得知,我的爸爸就是大名鼎鼎的嚴耀欽時,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嚴耀欽挑挑眉梢:“哦?我不像個爸爸的樣子?”
卓揚傻傻一樂:“恰恰相反!小時候我總會沒頭沒腦地幻想,如果某個人是我爸爸,會怎麼樣呢?我設想過Jackie Chan ,因為他夠強壯,設想過街區的華人警長,因為他夠正義,也設想過學校的曆史老師,因為他夠博學……然後,也設想過您……”
嚴耀欽很驚訝:“你住在澳洲,怎麼認得我?”
“我住在華人街區,有很多中文節目和報紙的!”卓揚得意地牽起嘴角,“我還收集過您的一張封麵,是電視城剪彩的時候,您被很多明星簇擁在中間,威嚴又神氣,就像個國王。四周光鮮靚麗的男男女女們,都仿佛是您的裝飾……”
作為裏島的風雲人物,嚴耀欽身上承載了無數的掌聲和稱譽,早已熟視無睹。可這些誇張的讚美從兒子嘴裏說出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但是很快,這種一閃即逝的喜悅被重重質疑所代替。這個聰明的兒子,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樣一番話,想取得自己的疼惜和信任,是否背後有著另外的目的,是否與卓家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聯係,是否想從嚴家得到什麼……
唉,真真假假,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