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惡他的人,認定他薄情寡恩,陰險毒辣,嚴苛詭詐,殘□ 虐,而且,他的生母對他不肯見容,他的同母胞弟對他視如仇敵。甚至連這九五之尊的皇位,也來得不明不白;他的兒子乾隆的身世生母,也變得不清不楚;直到他的死,也死的撲朔迷離。

聽《童林傳》的時候,我也曾討厭這個皇帝,那時候正是年少,愛和恨涇渭分明,詩和心一樣簡單。等到曆盡滄桑,閱盡冷暖,慢慢翻開厚重的曆史,才漸漸發覺,其實一個人,不能用好或者壞來衡量。

後來看過《雍正王朝》,這個人躍然紙上,鮮活起來。

心跳開始加快,臉上開始發燙,我感覺自己開始窒息。

雍正的手,加了一份力氣,眼中精光四射:“怎麼?不會說還是不敢說?”

未等我開口,雍正忽然一鬆手,推開了我,仰頭哈哈笑起來:“朝走西來暮走東,人生恰是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夜深聽得三更鼓,翻身不覺五更鍾。從頭仔細思量看,便是南柯一夢中。哈哈,到頭來不過一場空,一場空啊。父子、夫妻、兄弟,也不過是一場空。”

笑,有時候是無淚的痛。

那一瞬間,我感到心疼,仿佛最柔軟的部分,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血,留在心裏,外麵安然無恙。

雍正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猶自帶著蒼冷的笑意。

高高在上的孤傲,不以為然的輕蔑,這樣的笑意,讓人不忍再觀。

忽然間的衝動,我終於忍不住說道:“萬歲爺這又是何苦?自古聖賢皆寂寞,何況萬歲爺是九五之尊,人王帝主?聖賢的寂寞,不過是堅守德行,不肯流俗,然而世濁怎肯容其清?民儈怎會信其潔?但憑著錚錚鐵骨,操守氣節,也可棄瓦全成玉碎,留下百世芳名。所以聖賢生時固然寂寞,可是身後並不孤獨。萬歲爺胸中裝的是社稷江山,黎民百姓,是大清千秋萬世的基業,萬歲爺所思所想,莫不是未雨綢繆,運籌一步,帷幄千裏,又有何人可知萬歲之憂?奴婢不敢對萬歲爺妄加論斷,隻是自進宮以來,親眼目睹萬歲爺夜夜挑燈批閱奏折,鮮有安枕沉酣之時。高床暖枕,誰不依戀?隻是先帝聖祖爺馭下以仁,可是總有人不知感恩戴德,反而欺心罔上,以聖祖仁慈為庇,營私舞弊,中飽私囊,致使國庫空虛。萬歲爺登基之時,社稷江山,何止萬鈞之重?前路維堅,何人可與扶持?自萬歲爺麵北稱尊,一十三年,何曾一日流連聲色犬馬?何曾一夜慵臥暖枕香衾?奴婢鬥膽,覺得萬歲爺心之良苦,日月昭昭可鑒,身之寂寞,如人飲水而已。”

話說完了,心中變成一片蒼白,我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也許等著我的是必死的結局,可是心血來潮的一瞬,真的不能自已。

開頭幾句,雍正猶自笑著喝酒,可是聽到後來,眼光漸漸暗了下來,或者我的話,也觸及了他心頭最柔軟的部分,那本是不能觸碰的地方,濃濃的痛楚,從他的眼角眉梢湧出來,眉頭皺著越來越緊,聽到最後一句,雍正將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到了地上:“容芷蘭,你好大的膽子!”人順勢跪下,心卻沒有了畏懼,也許都是如此,真的事到臨頭的時候,沒有了其他的選擇和可能,就剩下死扛。

精致描金景泰藍的酒杯摔得粉碎,雍正已然站起來,滿眼怒色。

聲音很低,但是很清晰,既然說了開頭,就等著結局吧,我平靜地:“萬歲爺方才問奴婢,這些話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待人以誠,是人之根本,敬君以真,是為臣之道。奴婢雖然無為萬歲爺輔臣之幸,也不敢妄言相欺,故心所想,言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