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甄宵的矜持(1 / 1)

夜幕降臨,新月掛樹梢。屋裏亮起了兩盞昏黃的燈。

甄宵坐在鏡前,將係在腦後的紅線一拉,半截麵具輕輕落下,落到他的手中。

他這張未曾展露給他人看的臉龐終於暴露在光線下。

他的肌膚細膩若白瓷,眉毛是經過精致地處理的蛾眉,雙眼烏黑深邃,泛著如珠如玉般的光澤。嘴唇輕抿,色若桃瓣。下巴上的胡子處理得幹幹淨淨,幾乎看不見任何的青色。

看到這副容顏,無論男女都要生出一些憐愛的。縱使賈千慈有一副騙得萬千女子的臉,看見這張臉,也總是要自歎弗如的。

可這張臉有一點美中不足。

額角的地方,刺著一個鮮紅的“奴”字。

在風境,有著非常嚴格的階級劃分,就連奴隸都有著不同的級別。

然而像這樣額角有著鮮紅“奴”字的人,比那些在土地裏耕種,在碼頭扛貨拉船的奴隸要好些,通常因為姿容俏麗而被貴族養在家中作為孌童或美婢,衣食無憂。

誰也不會想到,如今玩弄三國於鼓掌之中的甄宵,曾在他人身下苟且度日。

甄宵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伸手摸了摸那個刺青,臉上平靜地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時他的屋門被敲響。這種敲門聲有著獨特的節奏,使得這敲門人根本不必說話,甄宵就知道他是誰。

“進來。”甄宵淡淡地應著。

門開了,果不其然,走進來的是靛染。

“你行動不便,為何將他們都遣走。”靛染端著一方漆木盤,盤中放著一碗藥,一疊蜜果。

“我不過獨自在房中坐一會兒,沒什麼好讓他們服侍的。”甄宵坐著,一動不動。

靛染對他的冷淡已經習慣了,一點也不在意。他放下漆盤,正想著要喂藥於甄宵,卻聽甄宵說道:“……你又沒伺候過人,我自己來吧。”

“但你……”

“讓我再獨自待一會兒吧。”

“好吧。”靛染有點失落,但他向來尊重甄宵的決定,於是叮囑了一句“趁熱喝完”便出去了。

甄宵扶著額頭,看看鏡子,又看看自己受傷的胳膊,自言自語道:“沒了胳膊,如何吹陶塤?現在不過又徒留一張臉而已。”

———————殷魄寒那一箭威力甚大,穿透甄宵臂膀骨髓,各路名醫皆表示:若要人安然無恙,隻能選擇截斷一肢保命。

“斷吧。”不同於靛染那樣左右擔心,甄宵本人一點猶豫也無,仿佛要斷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別人的手。“能保命不錯了。”

“好,如果你決意要斷肢,以後我來當你的右手。”靛染見他下此決心,連忙找來鍾嶺最好的大夫幫他做截肢手術。大夫說,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就是養傷了,決不能讓截斷部位的傷口感染,病人還需有良好的心情,以確保痊愈過程加快。

養傷很簡單,確保心情良好,可著實費了靛染不少功夫。

雖然甄宵向態度冷淡,但靛染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出他與平時有些不同,仿佛心中在擔心什麼。他知道甄宵向來心高氣傲,如今失去一隻手臂,沒有辦法施術,必然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他在眾人麵前形象本來是高高在上的,因為他有著非凡的價值,現在他覺得自己失了價值,難免被別人看低——他常常遣退身邊的人獨自一人在房內坐著,便為他這種想法做了最好的佐證。

靛染回想起當年將他接入府中,讓他為自己出謀劃策,交給他那隻麵具,告訴他要正視自己的價值……那時自己確是看重他的才華才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的。但他們已經並肩了這麼多年,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和最初不一樣了。即便他現在什麼也不會,斷手斷腿,變癡變傻,靛染也絕不會拋棄他。

他知道甄宵心裏還是懷疑。甄宵雖然有著鐵腕手段,內心卻敏感得像貓,對許多事情保持著懷疑和警惕。他知道他是之前受了太多的苦,才會對人如此不信任。

不過沒關係,靛染有信心讓他相信自己對他的感情。

他不是不想讓別人與他接觸過多嗎?好,他把下人都遣到別處,自己搬到吹花軒照顧甄宵。

剛開始,甄宵還有些拒絕:“你一個王者,做這些事,是沒正事可做了嗎?”

靛染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你就是我的正事。”

甄宵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別忘了東泠時時刻刻都有進攻的可能。”

“進攻?除非他們想像上回一樣被殺個片甲不留,不然以薑炎那個性格,肯定不打沒把握的仗。再說了,白鳶現在生死未卜,他那個師弟根本不足為懼;西淩的人死了大半,早就沒什麼實力了。這陣子根本沒什麼事兒——現在,我可以照顧你了吧?”靛染腆著臉問道。

甄宵氣鼓鼓的,卻失了平時的聰明才智,不知該如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