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1

“少爺回來了。”

“嗯。”

我轉過頭,天空陰沈沈的,雲層仿佛就壓在不遠處的鍾樓塔尖上:“今晚大概會下雪。”

“是的,少爺。”

莊園的院牆裏絕不似外麵街道那樣淒涼冷清。沿牆生著香樟,雪鬆,檜柏,女貞,還有庭院中央的一棵紅葉大栗子樹,雖然在冬日裏,依舊綠意蔥蔥。我進了門廊下麵,把鬥篷解下來遞給老羅伯特,房子並不大,隻有兩層,加上廚間雜物間地窖,也隻十間屋子,是舊房子,已經建成快一百年,所以院子裏的樹長的異常粗壯,周圍比這豪奢的宅院有的是,但是別家院子裏都沒有這樣的樹。這裏的一切我都那樣熟悉,古老的院牆上的岩石,木製結構的屋頂,已經被擦洗褪色卻幹淨的地板和樓梯,包著舊的印花絨布的軟椅,院子裏的每一棵樹,還有初夏時會從草叢裏探出頭來的薑黃色野花……

“少爺,明天就是夜臨節了,所以今天廚房已經開始準備南瓜餅,還有烤牛肉,另外,今年新釀的酒也已經熟了。等明天一早,您就可以親自送到夜神殿去。”

我點點頭:“知道了。”

平庸。

我滿足於這兩個字。

我掰開一塊麵包,蘸著肉醬汁吃下去。餐桌中央擺著黃銅燭台,桌旁隻有我一個人坐著用餐,另外三把椅子都是空的。

我的父母,還有比我大十歲的哥哥,都信奉著“自由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可以隨心所欲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事”這個信念。於是,我記得我這麽十來年裏麵,見到他們的次數還不到五次。

老羅伯特對這個家忠心耿耿,對我來說,相對於見不到麵的父母和哥哥,他倒更象我的家人。起碼,在我十幾年的成長曆程中,他一直勤懇而忠誠的陪伴在我身邊。

外麵街上傳來喧雜的人聲,我喝完盤子裏的蘑菇湯,從露台的窗子朝外麵張望。從濃密的樹的縫隙裏,可以看到街上有許多拿著火把的人,排成隊列向前移動。

“怎麽夜神祭這麽早就開始了?”

“啊,少爺去年不在城裏,這兩年都開始的很早。去的晚的人,隻能站在很遠的台階下頭,根本看不到聖殿的儀式舉行。所以許多人都現在就去呢,哪怕在聖殿外頭站一夜,好明天早上能有一個靠前位置。”

我有時候在想,不知道夜神祭時被奉上的祭品,最後難道那位偉大的魔神陛下全部都欣然笑納然後全吃下肚了嗎?那這位魔神陛下,得有多大的一個肚倉,才能盛得下堆積的象小山一樣的祭品呢?

南瓜餅,烤牛肉……唔,這兩樣東西我也極喜歡。

當然,還有家釀的麥酒果酒。

偉大的魔神陛下,喜歡的東西也如此普通嗎?

相比起占據大陸東半部的光明之神來說,夜神殿真的非常廉潔。他們從不要求金錢財帛做供奉,也沒有要求要成百上千的處女做聖女在神殿裏服侍。而自稱為光明的一方,卻要求他們的信徒獻出一年辛苦的大部分所得,金銀珠寶他們最為喜歡,他們也喜歡占有信徒的其他財產,土地,還有他們的孩子。反抗者會被冠以瀆神或是墮落的名義,用殘酷的方式關押處死……

到底誰是光明,誰是黑暗?

起碼我知道,在兩邊的分界河,每個晚上都會有偷偷從那邊渡河到這邊來。光明神殿那邊看守很嚴,我那位已經記不清楚長相的哥哥告訴我,他曾經在那裏經過,河岸那邊有長弓隊,箭枝象下雨一樣,將那些想渡河到這邊來的人和船全都射成了刺蝟。

他寫來的信上這樣說:“……河水染成了鮮紅,象是從地獄流淌來的顏色,令人覺得眼睛被灼痛,難以自製的流下眼淚。無論信仰如何,生命都應該是珍貴的。我對所謂的光明早已經失望,幼時對光明與黑暗對立的疑惑蕩然無存。我開始相信,所謂的光明,不過是一個欺騙的借口,一種愚弄的手段,一種殘忍的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