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是妖怪我怕誰——日本妖怪文化綜述
\t“聽到那聲音,就會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裏……你會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去幻想那東西是什麼模樣?雖然看不見,但你就是知道確實有什麼東西在那裏。來自個體遭受到監視或威脅的恐懼和直覺,妖怪就是這樣誕生的。”
\t──水木茂《妖怪天國》
\t
\t“妖怪”一詞,在江戶時代才由中國傳入日本,在此之前,日語裏皆以“化物”或“物怪”稱之。日本是號稱有八百萬津國神團的國度,妖怪數量多到令人汗毛直豎。抱持著“萬物皆有靈”的宗教觀,日本每一座城市、每一個鄉村、甚至每一條街道,以及大到廟宇樓閣、小到鍋碗瓢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神明與魔物。如此眾多的妖怪,正是長久以來潛藏在日本人內心深處的神秘主義傾向的具體呈現。這些大大小小、形形**的異界生物,一起構成了日本光怪陸離、眾說紛紜的妖怪世界。
①日本妖怪文化發展史
\t遠古洪荒時代,人們的生存空間狹小,白天,必須麵對野獸環伺、危機四伏的叢林和原野;每當夜幕降臨,無邊無際的黑暗又將人們吞沒。人們在種種未知中,對抗著隱藏於自然界背後看不見的神秘力量。這一外在條件的促發,孕育了妖怪傳說滋長的先天環境。
\t日本,又是一個多山麵海的國家,地理因素造成的自然災害頻發。對於大自然破壞與創造力量的恐懼,弱小的人類必然產生敬畏之心。看不見、摸不著、無法控製的力量,已經超越了人類常識所能理解的範疇,可這總得有個說法吧?諸神由此誕生。然而對超自然偉力的敬仰,總是帶有兩麵性。光明的、善意的、溫暖的力量,人們敬之為“神”;但那些黑暗的、恐怖的、詭異的惡之力量,又如何解釋呢?人心巨大的妄念聚集之處,妖怪們登場了。
\t早期的原始神話和怪談,伴隨著先民質樸的生活,顯得率真、坦蕩,並無機巧與花樣百出。綿延進入封建時代後,日本的社會型態以農耕為主、漁獵為輔,鄉農野老們閑暇之餘,圍坐在田間地頭,將祖輩留下來的幻想傳說當成枯燥生活的調劑品,各自在口頭進行著添油加醋的再創作,一個個糅合著泥土韻味的民間故事就這樣生成了。妖怪的主題自然是其中的大熱門。人們嚐試著,以各種妖怪的想像,來解讀未知的事物,把不可解的現象加以合理化,千奇百怪的妖怪傳說使這個民族奔湧著幻化無常的鮮活血液。
\t從此,妖怪如影隨形,由民間的口耳相傳開始發軔,在東方島國的每一個角落裏生根、開花、結果,大規模、長時間地占據了日本文化舞台的重要一角。伴隨著對靈異事物探索的好奇心,源源不絕的妖怪被“發明”了出來,也有眾多源於中國的“進口貨”被引進來,更有一大幫創造好手們杜撰出新的各式妖怪。妖怪越來越多,它們的身影從古代的民間傳奇、浮世繪,到當今的影視、動漫和遊戲,風生水起、大行其道,終於演變成為一種文化風潮。
\t妖怪在日本文化領域的全方位滲透,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於日常生活裏都離不開與之相關的俗語引用。比方傳說中河童愛吃黃瓜,因此海苔卷黃瓜這道菜,就叫做“河童卷”;家裏如果娶了個特別厲害的惡媳婦,就稱做“鬼嫁”;說人生了個“天狗鼻子”,那是在批評人家驕傲自滿;如果說“鬼生霍亂”,是指英雄也怕病來磨;“把鬼蘸了醋吃”,則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同義語。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t由此,一向以認真刻板著稱的日本人,自然而然地將妖怪作為一門專門的學問去研究了。妖怪學在日本民俗學研究係譜下,也占據了一塊重要的位置。民俗學家們非但沒有將妖怪視為異端,或是人性的陰暗麵,反而對妖怪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研究妖怪學,與其說是一種個人性的書房夜戲,倒不如視為探尋人生意義的一個切口。攜手向未知的領域進行探索,具有相當正麵的意義與價值。
\t日本妖怪數目眾多,妖怪學裏對其進行了必要的分類,方式有多種,較為通行的是依照形成原因,粗分為“傳承妖怪”和“創作妖怪”兩大係統。
\t傳承妖怪,即至少在民俗學中流傳了兩個世紀以上的傳統妖怪,必須具備實際的地名、人名以及確切的時間;創作妖怪,則大多是由作家或畫家杜撰出來的,且部分還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妖怪。 這些曾經被我們忘記卻依然存在,被我們遺棄卻依然生長的各色妖怪們,透過交錯寫意的二維空間,從與我們平行的另一個世界活生生地跳將出來。悠長的人生道理,狡黠地隱藏在簡單平淡的故事後麵,藉著“怪談”的名義,喧囂地粉墨登場,通過一部部文學、一幅幅繪畫,描述著一個個或驚悚或傷懷或奇趣的靈異傳說。
②造鬼運動:日本怪談文學
\t日本人通常把本國的鬼怪故事,稱為“怪談”。從怪異裏延伸出來的超自然現象,是靈感的極佳素材,也是文學創作不可欠缺的養份。
\t受中國儒家“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影響,妖怪、靈異的書寫,在二元對立的道德觀影響下,始終是受到排擠、壓迫的一群,它們被摒除於正典以外,不被官方所認可,卻透過街談巷議、野史筆記,保存了下來,並代代因襲。日本的怪談文學就是有心的民間文人,收集整理村野夜話、茶餘閑聊,結集成書發展起來的。脫離了禮教的束縛,才能提煉出更純粹的藝術價值。這些道聽途說的傳奇,或論靈異鬼神、或說人世因緣,在僵化的體製下,讓百姓們在沉悶的生活之外,也能擁有一些私密的解放空間。
\t夜雨淒清、妖風濃霧,清瘦的執筆者,對著斜窗黑案,煎出一盞異香撲麵的茶來,輕呷一口,然後沾了唐土來的煙墨,鬼使神差地寫就篇篇異談。然後又通過改編為能劇、傀儡戲、落語等民間藝術形式,口耳相傳,逐漸滲透深入到了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中。
\t早期較成功的怪談文學代表作,當屬《今昔物語集》。與描繪宮廷貴族生活的其他物語相比,《今昔物語集》無緣於優美、奢華,屬於典型土生土長的“下裏巴文學”。這部平安朝末期的民間故事集,約成書於12世紀上半葉,總共三十一卷,包含故事一千餘則,分為“佛法、世俗、惡行、雜事”等諸部。其創作方式,頗類似於我國清代蒲鬆齡的《聊齋誌異》。每年夏季,大納言源隆國必到宇治橋度假納涼。凡是從那裏路過的農夫野老、販夫走卒,均一律叫住,令其講述各種逸聞故事、地方奇談,隨後一一筆錄下來。這些故事累積起來,便成了《今昔物語集》。
\t因此,《今昔物語集》駁雜的內容不是麵壁虛構,而是廣泛采集自民間,這使得該書先天就具有了濃鬱的親民色彩,為老百姓所喜聞樂見。它可以說是後世日本同類文字的源頭活水,澆灌著怪談文學靈感的根苗。芥川龍之介評價該書“充滿野性之美”,“是王朝時代的《人間喜劇》”,可謂一語中的。
\t江戶時代,怪談文學步入繁盛期,這與都市化有著很大的關係,反應了當時社會意識的轉變對於民情風俗的影響。此時,中國明清古典小說大批登陸日本,在《剪燈新話》、《三言》的影響下,淺井了意創作了《禦伽婢子》,都賀庭鍾推出了《古今奇談英草紙》,皆可算是日本怪談文學的經典之作。“禦伽”其實就是“夜話”,類似於母親哄孩子睡覺時說的床邊故事。《禦伽婢子》成於寬文六年(1666),共十三卷六十七篇,其中十九篇是《剪燈新話》的翻寫之作。《剪燈新話》中故事的地點、人物以及背景環境,均由中國移植至日本,部分篇名和故事內容也做了改動,使之更符合日本民眾的口味。而《古今奇談英草紙》共收錄作品九篇,其中八篇是將馮夢龍的《三言》加以改編,使其日本化的作品。它們或借原故事情節講述日本人物故事、或改換人物敘述日本史實,給閱讀者帶來了十分新鮮的感受,因此吸引了一批欣賞口味較高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