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又要活過來,繼續那些無望的悲苦?
就像是遠處的顧氏大廈,早已是Z市的標誌,可是那麼高的,不是一幢死建築,而是活人的聲望。曾經的他可以站在顧氏的最高層,而今隻能遙遙仰望,這就如他和顧墨顏的距離,隻是他以前一直不曾看透。
“喂,你沒事嗎?”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江之遙恍然回神,那個人關切的看著他。那個人是?不過是旁邊報亭賣報的小老頭而已。
江之遙自嘲的一笑,這才發現自己滿身都是汗水,頭暈腳軟,至於麵色,一定是蒼白的嚇人吧?
“我沒事。”江之遙微笑著回應,身體微微一挪,脫離開肩膀上同樣汗濕的手掌。
他不知道他的淺笑是多麼虛弱,本是禮貌性來問一問的老頭,遲疑了一下,扯住他胳膊就走:“兄弟,跟我來。”
江之遙被拉得一個踉蹌,眉頭下意識蹙起。他使勁抽了下手臂,奈何身體虛弱,根本使不上勁。七八步外就是老頭兒呆的報亭,眼看到了跟前,他眸光一轉,幹脆不再抗拒了。
老頭嘴裏麵絮絮叨叨個不停,仿佛是江之遙記憶中買菜的大媽一樣:“你這孩子,身體這麼差,怎麼一個人就跑出來了?你父母都不看著點?”
“我是孤兒。”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報亭前,看著玻璃後麵一堆花裏胡哨的各種雜誌,江之遙豁然而疏離的回答。
老頭兒愣了愣,神色詭異的又熱切了幾分:“啊,對不起對不起。小兄弟,一個人混日子不容易,有誌氣,唉,不像我家那孩子……”
江之遙別開頭,半靠在報亭上,取出粗糙的紙巾,認真擦去臉上每一個細微角落處的汗水,老頭兒的絮叨,隻是從他耳邊劃過,並沒有紮根。對於他來說,再不會見麵的陌生人,稍稍應付,卻沒必要過多關注,尤其這個人還意圖不明。
更何況他根本不是孤兒,顧遙年不是,江之遙也不是。
顧遙年的父母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畢竟為了利益結合的陌生人,表麵上過的去,已經非常難得了。
而江之遙僅僅是沒了母親,父親和繼母還好好的呆在老家的小縣城裏麵,和弟弟妹妹親親熱熱做著一家人,時不時催著他往家裏寄錢。
“小兄弟。快喝幾口,小心中暑了。”視野中出現了一個杯子,是大肚的透明塑料杯,上麵的蓋子已經擰掉,裏麵的黃色液體正不斷的晃蕩著。江之遙抬眼看去,老頭兒鑽進報亭中,舉著杯子,看著他笑得一臉皺紋。
江之遙眼尖的看見杯沿上的幾點茶垢,而且隻剩了多半杯水,一看就是被用過了。“不用了,我沒事,謝謝您。”江之遙垂下眼睛,掩住眉眼中的蒼涼,精致起來的生活習慣,並不容易改變。
“這可是我家那口子熬的涼茶,加了不少糖,放心吧,不苦的。”老頭子顯然誤會了他拒絕的原因,滿臉驕傲的誇著自己這杯茶,“要不是看你大太陽下麵站了這麼長時間,我可舍不得給你喝。”
江之遙一愣,重新抬起頭來看了報亭中的老人一眼,裏麵光線暗淡,小小的窗口映出了對方半趴著的身子,老頭臉上的不舍還殘留著,眼中的關切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色彩明豔的雜誌中夾著的那張皺紋黝黑的臉,讓江之遙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舉到自己麵前冒著甜香的水,又重新看了那老頭一眼,淡然如水的眼中泛起淺淺的波瀾:“我是過敏體質。不用麻煩您了。”
老頭兒嘖嘖兩聲,遺憾的收回水瓶,嚴嚴實實蓋上了蓋子,不甘心的嘀咕:“這味道真不錯……”
他轉過身不知道在報亭裏忙活著什麼?江之遙休息的也差不多了,轉身想走,遲疑了一下,又退了回來,也許該道個別?
若有個陌生人真心對你好,你真的能無動於衷嗎?
轉過來的老頭,將手中幾疊報紙放到台子上,仍然不停的念叨著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注意身體之類的碎語。
江之遙苦笑:“先生,我……”他告別的話隻說了一半,死死盯著擺在外麵的一遝報紙。
“我……給我……”他一句話幾乎說不完整,手顫唞著抓亂了那一堆報紙,這個時侯,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見,他的世界隻剩下了那小小的一張版麵。
儒雅端方的顧遙年微笑著注視著自己,頭發稍稍有些淩亂,和他一貫的嚴謹整潔形象不符,而鼻梁上的金絲鏡片也沒能遮擋住眼睛中銳利的光彩。
黑白的鉛印照片下麵是三個小子“顧遙年”,而與顧遙年並列的,是另一位青年,他露出的隻是半個側麵,瘦削的下巴如沉重的尖錘壓的頭低了下去,單薄的脊背卻執拗的挺直。長長的睫毛壓的整個麵容,都是一片沉鬱的暗色,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神清。而大片大片作為背景的白色的花圈,平然讓身處其中的青年多了某種驚心動魄的氣勢。
照片下麵在一堆形容詞後同樣是三個小字“顧墨顏。”
——這是篇關於顧墨顏葬禮的追蹤報答。
早已預料到這種情形的江之遙,悲哀的發現先前的豁達頓悟全是扯談。他眼睛酸澀,幾乎想仰天大笑,可是胸口的那塊巨石就像堵在了喉嚨一樣,他根本無法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