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剛要去開門,被李芊一把推開。他幾乎是粗暴地扯開車門把女人拽出來,冰冷的秋風揚起了新娘潔白的頭紗,她手中的玫瑰花球滾落到地上。
“潔西卡。”李芊彎下腰,臉頰貼上她已經冰冷的額頭。
他突然發瘋一樣揉捏著屍體的臉,還略微殘留著一點屬於活人的溫暖。女人倒在他的臂彎裏,婚禮服的頭飾像屍布一樣蒙住了她的臉。李芊張開手掌,女人的妝彩被他抹花了,一片血紅。
不知道是誰把新娘從他懷裏拉開,裹上白布抬走。現場沒有人驚叫沒有人慌亂,隻是一片嚴整有序的鬼影幢幢。這裏本來就全是特務。
“死因是腦溢血。”他聽見有人在說。“這位女士曾經動過腦部大手術,有些血管被移了位。今天她太激動了……”
真好。李芊不由得微笑出來。他右手拉住自己的左手,疲倦而愉快地靠著祭壇坐了下來。潔西卡的眼睛將永遠安靜地閉著,他可以永遠地愛他的新娘了。
直到他的生命結束,而那幾乎是永恒。
時間可以過得很快,普通人一生的時間,不長也不短。
斯特哥爾摩的冬夜無比漫長,李芊喜歡這裏。他習慣每個夜晚在王宮廣場上的小商店裏買一支小蠟燭,放進他那個細長的玻璃燈籠裏點燃。坐在美茵湖邊的長椅上看那一點點細碎的晶光被深色湖水搖散。
他仍是秀麗少年的模樣,皮膚像細絹一樣蒼白光潔。歲月的皺紋隻會被鐫刻在瞳孔中,了無痕跡。
“蠟燭很漂亮。”海因夏爾茨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用英語同他打招呼。深黃色光暈隨著李芊的動作而搖晃一下,給他的頭發和大衣的毛領投下一圈細碎的光的漣漪。
“我去年退休了,攢了一點錢。想來歐洲讀幾年書,以後換個工作。”李芊平淡地應答,雙手抱住玻璃燈籠已經被烤熱的燈罩。有多少年沒有他的消息了?李芊幾乎忘記了世界上還存在著這麼個人,而再次的碰麵也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突然。
他的再次出現似乎隻為了證明,時間是容易過去的。
“那麼跟著我學醫怎麼樣?我在洪堡大學找了個研究員的工作,自認帶你沒問題。”醫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一手刮了刮他被凍得冰涼的鼻尖。
那久遠的,已經不成型的記憶逐漸從腦海中泛上來,慘白模糊,像浸過水的紙片。李芊低頭看著燭火跳動,微微的暖意在他的臉上暈出一抹血色來。他很想問一句潔西卡的手術是不是你做的,卻終於沒有開口。他摘下手套,十指指尖上紅痣依舊。
“這麼多年,還好麼?”
“還好。”
蠟燭細微的火焰又抖了一下,燃盡熄滅了。李芊的心髒在這麼多年後又一次激烈跳動起來,他對這種無法計算的結果總有一種深刻的恐懼感。或許也有點什麼別的,他說不清楚。
不,應該是兩個人的心跳。一個平穩,一個激烈而已。
他抬起臉,輕輕吻上海因夏爾茨的嘴唇,唇間交換的是久違的溫暖。他仿佛又聽到曾經青春萌動時那個老人教導他們的聲音: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思`兔`網`
愛是永不止息。
海因夏爾茨沒有拒絕。“你長大了。”他輕輕撫摸過李芊柔軟的頭發,聲音溫柔低沉,卻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你的校長從前曾經問我,說他看不到未來。那麼現在,你呢?”
李芊看著那雙綠眼睛,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半克朗的硬幣。“我把它扔上天去,應該是哪一麵向上?”
對方笑著看他,沒有回答。
他的手指一彈,那枚銀幣在空中翻滾著下落。李芊一伸手,筆直地將它夾在指間。
“未來就在那裏,隻要等待,它總是會來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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