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黃昏

作者:毒伯爵斯內普

李芊轉過了四號教學樓露天樓梯的拐角,倚在鐵製欄杆上虛弱地長吸了口氣。剛下了最後一堂晚課,學生們正從下麵的大廳裏魚貫而出,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這位年輕的教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扯下左手食指上的創可貼,三個小時之前留下的小小一道傷口仍泛著新鮮的粉色。並不痛,但那種珊瑚色的粘稠液體還在向外滲。有一滴落下來,在青色的大理石上摔碎。

該死的,他不出聲地罵了一句,將一個裝滿沾血的創可貼的紙包扔進垃圾箱。兩分鍾後它將在全樓熄燈的時候自動倒空。李芊想離開,兩腿卻沉重得不聽使喚。失血的眩暈一陣陣襲來,他弓著身子喘熄得像個垂死的老人。藥瓶裏還剩下最後的兩粒藥片,他一把扔進嘴裏,卻咽不下去。藥片在嘴裏溶化,又苦又辣,嗆得他差點流眼淚。

不久,整座樓的燈真的滅了。李芊心叫不好,熄燈之後五分鍾就要關大門,他可不想被鎖在這裏一整夜。掙紮了幾次後他終於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到樓外,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紐約十一月的寒風襲來,他縮了縮脖子,把還在流血的手指含進嘴裏。淡薄的甜美泛過舌尖,他精神了些,估計能挨到醫院了。

李芊二十九歲,紐約州國立大學的物理學院教授。同他的許多華裔同胞那樣,繼承了優秀的數學頭腦。並也同他們其中許多人一樣,在這個移民國家的教育機構裏做著一份普通瑣細的工作。

他是混血兒,膚色要比普通亞洲人淺許多,而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病態的蒼白。在他出生時候即死去的母親遺傳給了他血友病的基因,隻要碰傷任何一處都會引起無法抑製的流血。近三十年內他被無數次斷定過隻能再活三個月,這些診斷無不落空。他仍然活著,雖然是有氣無力地拖著半條命。

甚至他的父親,一個嚴謹沉默的中國物理學家也似乎沒有真正在意過他,童年的大部分時間在醫院裏度過,見到父親的 時候屈指可數。隻記得是一個瘦高,略微謝頂滿臉愁苦的中年人,厚眼鏡片後麵的目光看不清楚。隻是雙手捧著他的臉,很茫然地重複:很好,你長大了,很好。

那時候他也無言應對,早年的記憶模糊得如隔雲霧。他輾轉於醫院和寄宿學校,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十二歲時候父親死於一場核電站熔芯事故,屍體被燒成一團黑碳。李芊居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隻是默默在父親的墓碑前站了很久,最後一頭栽倒在地上。

然後他靠獎學金和一些別的辦法活了下來,直到現在。

阿萊瑟街上有家私人性質的血液科診所。李芊總是來這裏,大約一個禮拜一次。那個老醫生——李芊總也記不住他姓什麼——醫術和脾氣都一般,但有個最大的好處是不像普通美國醫生那樣亂問問題。仿佛病人都欠了他錢,總是開點藥就把人打發走。李芊也不是什麼精細人,對此倒是求之不得。

深夜的寒氣倒使他舒服了許多,診所的護士都認識他,點點頭仍舊昏昏欲睡。李芊推開門無力地倒進沙發裏。“醫生,和上一次一樣的藥。手碰破了。”

“噯?什麼?”坐在電腦前的人一蹬轉椅呼啦一下滑過來,聽聲音還很年輕,全然不似六十開外的老醫生。

李芊並沒有感到驚訝,醫生按年紀也該退休了。隻是突然又換了一個,免不了要再羅嗦一通。“血友病,手破了。”

醫生沒有應聲,眯細了眼睛看他。這麼被打量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李芊仍感到毫無端由的奇怪。那種目光不像是在打量一個病人,而像是狐狸在審視一隻被按在爪下的小老鼠。那個人的長相也有種很難形容的怪異:淺亞麻色的頭發和薄荷綠的眼睛,乍一看很英俊,久了卻讓人怎麼也形容不出他的樣子。年齡也在二十歲到七十歲之間難以判定,隻看得到他的臉非常光滑細致,正常的距離別說皺紋,連一個毛孔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