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明星稀,風動竹林,摩娑聲響猶如浪濤般,一波續著一波,連綿進竹林深處。
一幢竹屋,靜立於林間空隙。
「這、這位爺……」傴僂老嫗怯怯地走出內室,滿布皺紋的老臉因藏不住恐懼而扭曲,「孩子、孩子生了。」
老嫗口中的爺,雙手背立於窗前,一襲淡青儒衫,長發束冠,年輕的臉龐冷峻而漠然。
月光穿透窗上竹簾,映在那張麵無表情的麵容上,如刀雕鑿的五官冷硬得不見半絲人氣。
聞言,男子一語不發地轉身,走進靜得叫人心驚的內室。
孩子生了,卻不聞半點嬰兒哭聲。
老嫗縮瑟著年邁的身軀,深陷眼窩的眼珠子瞪著消失在門簾後的男子背影,幹癟的雙♪唇間,不住地喃喃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接生數十年,這是頭一遭讓她碰上,嬰兒落了地,卻說什麼都不哭出聲的怪事。
異常悶熱的小房間裏,濃鬱得令人作惡的血腥充斥。
男子走到房中唯一的床榻前站定,墨黑的眼掃過床上臉色蒼白憔悴得驚人,已然昏厥的產婦,僅僅是掃過。
接著,視線膠著在床緣,包裹在粗糙布巾中,一對外表迥然不同的雙生子上。
指節分明的大手一把抱起不哭不鬧,隻是睜大圓滾雙眼,長得白胖又可愛的男嬰。
森然的臉龐在掌心觸及男嬰的骨骼、筋絡後,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近似於喜悅的軟化。
這,就是他要的繼承人。
抱了孩子,男子走出內室。
「這給妳。」男子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扔在屋裏僅有的一張竹桌上。
老嫗顫巍巍地伸手抓過那袋銀子,「謝、謝謝爺。」
雖然害怕,但手心傳來的重量,顯然足以安撫下惴惴惶惶的一顆心。
這男子雖然陰陽怪氣的,出手倒挺大方的。
「爺!」眼見男子抱著男嬰跨步走出門外,老嫗心頭一凜,回頭看了眼內室,忙不迭出聲攔人:「裏頭那夫人和另一個孩子……」
「……沒妳的事,走吧!」男子冷冷地拋下一句,頭也不回地離開竹屋。
被留下的老嫗猶豫地來回看著逐漸遠去的男子背影,與一簾之隔的內室,最後,熬不過良心的敦促,舉步走回內室。
多年的接生經驗讓她一看床上的產婦,便不自覺地搖起頭來。
那女子身形單薄,麵有病容,加之經曆了一場極盡耗精費神的生產,清醒之後還能得多少日光景,隻能聽天由命。
眼角瞄到被拋下的另一個嬰兒,老嫗忍不住又是一陣搖頭歎息。
不同於被抱走的白胖男嬰,剩下的這一個,又黑又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瘦幹身子讓人一看就不禁鼻酸。皺巴巴的小臉上雙眸緊閉,小嘴抿得死緊,彷佛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若非那小小身子還有微弱起伏,不然,她真要以為,這皮包骨的娃娃是具死嬰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啊!」口中念著佛號,老嫗伸手,捧起那被遺下的嬰兒。
處世若大夢
三伏天的日頭,高踞天頂正中,凝窒的空氣不曾出現半點流動的跡象,黃土地上隱約蒸騰著土裏僅存的些許水氣。
官道旁的小小茶棚,坐滿四、五桌的往來行人,小二哥一桌桌地招呼著,生怕怠慢了這些路過的衣食父母。
雖說是往來京城與薊縣縣城的必經要道,但自從東西運河開通後,這臨山而築的小小官道便大失溝通京畿的重要性,往來人車、馬貨非但大幅減少,就連官員、衙吏等也為求方便,多數都改陸路為水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