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一夢!
葉婉清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十指纖纖,滑膩豐潤的掌肉微微透著粉,修剪妥帖的指甲塗著鮮紅的蔻丹,原本縱橫其上、斑駁猙獰的傷口和老繭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盈而不見骨的軟膩和如玉的瑩澤。
這是屬於十幾歲少女的一雙手,而不是一個威震八方的女將軍、護國棟梁的手。
那是一場長夢嗎?
葉婉清一時有些恍然,明明剛剛被熱血濺上臉頰的灼熱還不曾褪去,明明被利刃加身的冰冷和痛楚還依然清晰深刻,可怎麼忽然就從盛夏的葡萄架下驚坐而起了呢?
七月流火,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天上,湛藍如鏡的天幕一絲雲也沒有,翠綠的葉子也被烤得打了蔫兒,沒精打采地垂著,聲聲蟬鳴聒噪,又平添了幾許暑熱。
外院有人聲嬉戲、腳步往來穿梭,內院卻靜得仿佛就剩下自己,這場景,似曾相識。
葉婉清偏身下了貴妃椅,光腳踩著柔軟的繡花軟拖在院子裏逛了起來。
沒錯,這是她年少“靜養”時住過的農莊別院,這一架葡萄藤是老仆魏忠親手搭的,隻為給怕熱的她送一絲清涼。
想到魏忠,葉婉清的胸口一陣抽痛。
魏忠自幼便追隨葉婉清的祖父,老鎮南侯葉千詡,自老侯爺沙場殉國之後又繼續侍奉葉婉清的父親,鎮南侯葉蘊謙。
幾十年戎馬生涯霜刀風劍讓青蔥少年變成垂垂老者,直到葉婉清出生,他才安心退下來守護在小主人身邊,繼續發揮著餘熱。
葉婉清身為武將之後,自幼也是修習武藝,啟蒙師父就是魏忠,身邊侍奉的梅蘭竹菊四婢和風霜雪雨四衛的身手也都是魏忠一手調教出來的。
魏忠對葉家,對葉婉清可謂是忠心耿耿,隻可惜葉婉清年幼喪母,急於求得繼母孟氏的疼愛,不知不覺被挑撥輸灌了許多反骨的叛逆念頭,對身邊一眾忠心的仆人猜忌疏離,以至於到最後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才發現身邊已無人可用。
魏忠,就是被孟氏第一個剪除掉的心腹大患,還是借了葉婉清的手。
想起那白發蒼蒼的老人拖著一身血汙趴在候府門外,放聲痛哭的樣子,葉婉清痛得十指掐進了掌心,緊緊閉上了眼。
再不能夠了,這樣豬油蒙心、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決計不會再有!
葉婉清冷靜下來睜開了眼睛,一抹寒光一閃而逝,她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真的是經曆了一場前生,還是做了一場噩夢,總之既然一切重來,那她就要守護好對她最重要的人,也讓那些陷她於九淵絕獄煎熬折磨,最終含恨命喪的人們一一付出代價!
“小姐,你醒了?天氣雖熱,這架下卻是陰涼得緊,萬一出了汗又被陰風一浸,怕不是要做下病來。”
葉婉清回首望去,麵容沉穩秀麗端莊的少女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她光裸的腳踝,手中拈著羅襪,臂彎掛著真絲的披風,正向著她走來。
莞梅!
又是一個被她辜負的忠仆!
葉婉清目光閃動,險些落下淚來。
做為鎮南候府嫡出的大小姐,葉婉清的身邊少不得自幼就調教得體的仆婢,梅蘭竹菊四婢是她生母容氏還在時親手挑選,並有母親的乳母滕嬤嬤親自調教好了送來身邊服侍的。
容氏賜四人莞字為名,擺明了就是葉婉清的心腹丫頭,而這四人各有所長,文有女紅烹飪梳妝醫術,武有騎射刀劍拳腳功夫,為的就是護衛葉婉清周全。
莞梅是四婢中年紀最長,也是最沉穩的一個,精通醫術烹飪,葉婉清的飲食保養都是莞梅一手包辦,也是四婢的主心骨。
在夢中,葉婉清對於孟氏的野心和算計懵懂不知,是莞梅一次次破了孟氏的毒計,也因此被視為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無奈葉婉清受孟氏和表妹杜若溪的多番挑唆蠱惑,對於不時暗示她注意二人別有用心的莞梅從信任到不喜,甚至到不耐她打理自己起居的地步。
直到孟氏設下苦肉計,不惜以身試毒陷害莞梅,葉婉清不僅不信莞梅的辯解,甚至對她的求救無動於衷,最終導致莞梅被定了弑主的罪名,更被亂棍打死!
莞梅的悲慘下場更令剩下的三婢對她徹底寒心失望,求去者有之,病逝者有之,都不得善終。
如今再見莞梅,葉婉清心裏的愧疚悔恨翻湧而上,逼得眼眶酸澀難當,她卻強自壓了下去,深吸一口氣後,向著走來的少女綻開一抹笑靨,迎上去攬著她的手臂,親熱地說道:
“我是睡得迷了,一時有些昏沉,索性下地走走,好莞梅,你別惱我。”
莞梅被葉婉清突如其來的親熱弄得一愣,竟是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那狐疑警惕的眼神看在葉婉清心裏,又是一陣心酸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