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恢複裝扮,冰綃霜紈寶釧金環,裙上雜以繁花,極盡美豔之態。見紫顏來了,她手持一管玉笛站在岸邊,清亮地吹響一段旋律。
河麵上一座金玉錯彩的畫舫破水駛來,蘭香旖旎處碧紗輕揚,仿似仙山雲境裏遊蕩的銀梭。錦繡含笑拍掌,即有錦衣侍從閃出,搬來鋪設彩綺的楠木桌椅伺候兩人坐定,又奉上香茗。彼時兩岸星火璀璨,笙歌曼舞倩影綽約,恍若不經意走入夢境。
"你要的人就在船上。"
紫顏舉目望去,碧紗帳漸次卷起,露出畫舫裏五個華衣女子,一個模子刻出的樣貌行止。錦繡的笑容裏有報複的快意,"以先生獨步天下的眼力,認出她當毫不費力。"
她感激紫顏為她恢複容貌,也怨恨那之後天翻地覆的劇變。她修習易容,想窺破其中玄機,到底是什麼阻撓了她的幸福。一直沒有答案。她想到了紫顏,留意觀察他多時,打造了很多他的麵具,意外發覺姽嫿不過是他的知己,常伴他身側的另有其人。
她想到當年的情形,在一個男人的心裏,如何辨別他對誰的情分更重?姽嫿贈紫顏解藥,關切不言而喻。但他呢,紅顏知己還是此生唯一,能分清麼?
劫數。紫顏在關注命途風雨的起伏時,大概不曾料到會牽惹塵間愛怨。他一腔心思都在易容上,一旦驟然失去重要的人,又會如何?她不能替他回答。錦繡想,她究竟要證明什麼?是再次目睹紫顏的神技堅定修煉的意誌,還是要看清生命中不可躲避的宿命?
紫顏遙看河上,隔了近十丈,借了燈火勉強能看清船上人的五官。僅憑目測,當知這五人依了側側容貌修飾,也許每個都是易容。他忽然又想,如果天下真有五個側側,不知是怎樣光景。想到此抿唇一笑,溫柔如波蔓延。
錦繡一愣,刹那間再度察覺他心中的柔軟。
"隻要我能辨出真假,是否不禁我用任何手段?"
"你不能離開這張椅子。"錦繡笑得狡猾,輕瞥畫舫上的女子,"就算你喊破了喉嚨,她們也不會理會。紫先生就請想個高明的法子。"
紫顏微微一笑,"好在近來練過,否則太生疏就不靈了。"拿起錦繡放在桌上的玉笛,用汗巾拂拭了,在手中搖了搖。錦繡無言,紫顏不算壞了規矩,可惜少算一步。又安慰地想,未知他吹奏的功力如何,尋常手段休想讓船上人露出破綻。
笛聲嗚嗚如訴,一波三折地掠過河麵,像飛燕剪出幾個漂亮的回旋。聽者心弦隨之撥動,一圈圈漣漪細密地蕩漾,驚動了最深處隱藏的情愫。
那是陽阿子擅長的曲子,大師常以瑟演奏,側側聽過多回。
紫顏初次以笛相和,仿佛虛空中有另一種樂器的鳴響,調出清越的樂音,瑟的風骨凜凜再現。他近來操詞弄曲,絲弦管竹多有涉獵,這一曲回腸蕩氣,聽者無不悅然歡欣。唯有側側不同他人,再歡快的樂曲勾起往昔悲喜,多少也會有感慨。
沉香子撒手西去,兩小無猜的一幕一去不返,愁腸百結非能意會。
紫顏曲調一轉,笛音似踏過數年的光陰,步入了遼闊蒼茫的北荒。如嗩呐如銅鈸如胡琴,蒼涼壯烈,仿佛呼呼熱風隨沙塵飄至。
"這是在懷念他們北遊的日子。"錦繡聽出曲調裏的北國風情,微感豔羨。
到後來曲音再度變幻,戲裏的愛恨癡纏,台上的真假悲歡。夢裏不知醉醒,是誰沉溺貪歡?望盡了楊柳曲折心事,望斷了山水闌珊過往,指上檀淚猶新,而牆外空階獨望孤月寥寂,辜負了的情意怎堪收拾?
第41節:繁花(14)
月下清音細吐,度羽換宮,氤氳煙塵隨天樂琳琅。笛音每轉一聲,人心便是一頓,忽而有如驚濤拍岸,花落汀沙,忽而寒夜悄寂,促織悲鳴。多情的被無情惱,無情的又恨花光早,這一曲牽腸掛肚百轉千回,宛如細水流年。